都说极度的疲惫后会有高质量的睡眠,此言不虚。
第二天早上我神清气爽地醒来,发现东方还没有泛起鱼肚白。
后脑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这具身体的愈合能力还真是惊人。
不过没有比重生更惊人的了吧。
我很是严肃地在床上坐了一会,思考自己的人生。
然后悲哀地发现,我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而且,我饿了。
床边不知什么时候放好了男式衣物,应该是昨晚的某人放的。
是一套尺寸正好的男装,连内裤的尺寸都是正好的……我自诩脸皮厚过城墙,无奈敌方有挖掘机啊。
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唯恐吵醒他人的酣眠。很快我发现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整座别墅似乎采取了特别的消声设计,即使在走廊上使劲跺脚,房间内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实在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于是我大摇大摆地走下楼梯,根据经验厨房一般会在一楼的角落里。
然而正当我迈下最后一级木台阶,准备给厨房来一次大洗劫时,耳边飘来轻微的谈话声。
我猛地后退,后脑磕在墙上,疼得龇牙咧嘴,估计昨天撞的口子又裂开了。
我屏住呼吸,悄悄地透过景观植物的缝隙观察客厅里的情况。
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分别坐着三个人,很像某种圆桌会议。
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对面两张沙发上的人,第三张沙发背朝着我。
对面的两张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而且是两个绝对高质量的男人。
和昨晚的熟面孔不同,这两个男人看上去很年轻,眉宇间却有一股杀伐战场的气度。和那些出来历练的学生不同,他们应该有相当丰富的上位者经验。
坐在左侧的男人身穿白色休闲服,正兴高采烈地讲着什么,似乎是在说一个笑话。他的肢体语言优美而流畅,配合着他神采飞扬的表情,具有相当高的感染力。连同为男人的我都对此感到欣赏。
坐在右侧的男人一身整洁无痕的黑色西装,即使是采取放松的坐姿也俨然一副整装待发的神情,似乎时刻准备着消灭从面前的茶杯中蹦出的四处喷火的恐怖分子。他的脸如大理石雕刻般完美,没有一丝皱纹。他似乎完全没有在听同伴的笑话,却总能在关键地方做出反应。只有当他抬头看向沙发对面时,一双星眸才会闪现出夺目光彩。
这让我更对第三个人感到好奇。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只搭在沙发边缘的手。
那是一只保养得非常好的女人的手。手里捧着一只茶杯,杯里是……白开水。
她一直没有出声。搭在沙发边缘的手也没有动过。
我静静地趴在地上,完全不想动,哪怕是起身换个角度看看第三位的尊荣也不愿意。
我在享受这一刻的气氛,由三个人营造的气氛。
以前我是完全不相信气场这种东西的,总感觉这是作者用来提升主角逼格的一种道具。
然而现在我却分明感受到了由三个人营造的气场。
那种感觉,充盈着整个客厅,让我身心舒畅,与此情此景十万分的和谐。
要是能趴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看一个世纪就好了。
他们三个的关系,让我联想到了一百年前二战时期的三巨|头: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苏|联元|首斯|大林。三人在雅|尔塔会议上那张堪称经典的合照,成为了高中生历史课上八卦的重要话题。
那三个人掌握着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三,客厅里的这三人从气场上也弱不到哪里去。而且根据我对他们年龄的猜测,这些人如果以“校长”的年龄来推测——是的,我现在相当确定那位女士就是素未谋面的校长先生——也差不多年近五十了。虽然他们比三巨|头看上去要年轻许多,说是儿女辈都不足为过,却实实在在是他们的同龄人。
而我这样一个从三个老年大叔身上都能看出八卦的吐槽之神,居然在三人之间感受不到半点暧昧气氛。更别提根据我仅存不多的记忆,现在是2043年,同性婚姻都已经合法化的年代!
我对这一点感到无比惊奇,也相当感动。我一直以为,异性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不掺杂丝毫暧昧的,而这也让异性之间的交往变得廉价而乏善可陈。这三个人能够将关系维持在这样一个巧妙的平衡点,就足以说明他们的强大程度。
他们就坐在那里,离我不到十步远的地方,进行着日常的谈话。
而我却觉得他们的世界是如此遥远,远到我一辈子也难以抵达。
他们的关系又是如此牢不可破,就像铁三角一样,不给任何人插足的余地。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这个天下是强者的天下,不管强者是否将它当成一回事。想要真正地认识这个世界,请努力变强吧。
这话是谁对我说的?记不清了。然而却很有道理。
我还没有接近他们,和他们说一句话,就已经清楚地感受到双方在实力上存在的压倒性差距。
我和这具身体,都还太弱了。
一只手冷不丁拍在我的肩上,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回头一看是柳南轩,正举着一本英语书冲我傻笑。
这笑容真是傻透了。
他用口型问我:‘为什么趴在这里?’
我不耐烦地用口型回复他:‘别说话!’
对于让我惊魂未定的家伙,我从来没有耐心。
他越过我的肩头向客厅一扫便了然了。
‘原来是季先生和言先生来了。’他好心充当了讲解员。
于是我知道了,左侧那位白无常,是R大的经济顾问季希文。而右侧的黑无常是R大的政治顾问言亡(wu)。
季希文,和季氏公司有关吗?言亡,好奇特的名字,不知道他的绰号是不是叫“阎王”?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季希文站起身来,似乎是出去接一个电话。
而我听到一个清冽的女声淡淡地响起,吐字清晰标准,声音不大却听得十分清楚:“趴那么久,不累么?”
直到柳南轩再次拍了我的肩膀,我才反应过来这是校长在和我说话。
趴那么久,不累么?
该死,这声音像回声一样久久在脑海里回荡,让我不能好好思考了。
我们狼狈地起身,尽可能以礼貌的姿势走到沙发前。
我终于看到了校长的正面。
和我的猜测一样,校长并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一眼望去,她只是一个面容恬静的大学女生,仿佛可以随时抱着一摞厚厚的复习资料,消失在下课的人潮中。然而她抬头看我,却让我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仿佛我内心的一切想法一览无余尽数展现在她眼前。我不甘心地与她对视,却又觉得她仿佛在神游天外,不要说是我,就是这世界都没有在她的眼中占到一个位置。她的眼神似乎看到了一切,又似乎空无一物。
言亡继续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看我一眼。
不对,以他坐的位置,应该早就把我的窘状一览无余了吧。
校长只是毫无波澜地看了我一眼,就移开眼神,对言亡说:“学生救回的人,失忆失声,需要一个新身份。”
言亡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这件关系到我未来命运的大事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果真是上位者呵。
“名字嘛,”校长扭转了一下茶杯,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就叫张龙吧。挂名的儿子被弄丢了,总得找一个补偿我。”
我第一次从言亡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尴尬的神情。
也许只有这个人才能让那张大理石雕像般的脸上出现表情吧。
然而言亡的表情包流量在我还没看够前就用完了。身后传来轻松愉快的声音:“哟,两个早起的士兵!”
这声音听着就让人感同身受。我回过身来,准备给季希文留下同样美好的第一印象,却看到他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怔住了,原本澄澈的目光瞬间波光流转,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神色。
惊疑,喜悦……懊恼?
我很没有男子汉气概地摸摸脸,没毁容啊。
他几乎是在毫秒内就将表情调整回常态,我却依旧从他一开始情不自禁微张的双唇读出了他没有喊出声的名字……
季,白?
脑海里哐当一声,涌现出了大量记忆的片段。
高中的足球场上,目光如井的少年校长和脾气很臭的少年希文。大学校园里,尾随在青年校长背后的身影,还有青年希文不加修饰的嘲讽。中间是大量我看不懂的片段,似乎是一个和我长着同一张脸的人,在各种场所穿梭完成任务的场景,某些场景十分恐怖血腥。记忆的最后,我平躺在货车里,通过打开的车门看到一个长发乱舞、一袭黑衣的女人站在百米高楼的顶上睥睨一切。
这是属于季白的回忆吗?
如果这是属于季白的回忆,为什么一个人会在回忆中看到自己?
等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
原来弹窗式记忆还有瞬时传送的好处。
季希文依旧是那副刚刚恢复的淡定神情。他似乎准备开口打招呼,却被校长的话封住了口:“他像,但他不可能是。”
季希文开口,声音里有一分苦涩:“我知道。”
校长却是看出了他的失望,慢慢地说道:“无论活着的人多么期待,死去的人,不可能复活。”
死去的人,是季白吗?
如果死去的人不可能复活,我为什么会有属于季白的回忆?
不对,重生这件事,本身就是怪力乱神之流,无法用科学解释呀!
也许,整件事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也许,换个角度来看,一切都会符合逻辑……
我惊出一身冷汗。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校长的观点?认为复活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哪怕这理论和我目前已知的所有事实违背?而且我还在努力寻找一种解释,来为校长的理论辩护?!!
天啊,即使是我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心存偏袒,我仍止不住地在想,一定有一种理论可以完全解释所有事情,只是我站得没有校长高,看得没有校长远而已。如果我能看到全局,一定会充分理解校长的观点是多么英明,而我之前的认知是多么的狭隘……
这种影响力真是太可怕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影响力呢?让人止不住地去信任,去依赖,哪怕事实并不站在她的一边?
我禁不住再次打量沙发上的校长,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默默地喝着杯中的水。
然而我却有一种感觉,哪怕整个世界在她面前崩塌,她也会静静地坐在那里,默默地喝着杯中的水。
我甚至还笃定地认为,哪怕整个世界真的崩塌,她也有能力维持这样一间斗室的安宁,并且坐在里面,默默地喝水。
这就是强者的力量吗?
你情不自禁地去相信她,因为你知道她没有必要撒谎。
你情不自禁地去依赖她,因为你知道世界上再无更强的人可以依赖。
你情不自禁地去维护她的理论、她的规则,因为你知道,她就是规则的制定者。
我开始理解三人之间的平衡是如何维持的了。
因为在绝对的强大面前,你根本生不出异样的心思。
我现在心里所想的,只有感激与臣服。
正当我的思维又在天马行空之时,世界早已恢复了正常。
我只听到校长在诚挚地挽留:“你们不留下吃早饭吗?”
言亡的普通话和校长一样标准,只是少了一分感情:“昨夜已与林赛罗格谈妥,我目前的敏感身份不适合在M国多做停留。”
季希文的回答则有些烦躁:“老大,你知道一旦涉及到他我就没有吃饭的胃口。我还是尽快回国处理R大的事宜吧。虽然目前只是空壳,却也是查补漏洞的好时机。”
校长没有多做挽留,只是说:“都照顾好自己。我们也该出发了。”
柳南轩好奇地插了一句嘴:“头儿,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这次是季希文和煦地回答了他,笑容温暖而治愈:“你们的亲亲校长要去帮我解决一桩盗版事件。当然,这对你们来说绝对是一次永生难忘的奇妙之旅~”
说完,他冲校长眨眨眼睛:“老大,我这不算提前剧透吧?”
校长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是如此让人安心:“人类最初的梦想,怎么剧透都不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