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南轩进屋叫我出发时,我还在对着电脑屏幕发愣。
那位教授的描述栩栩如生。我仿佛亲眼看到一个跳上桌子,对着全校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的校长。
还有校长的那个白日梦。
那个白日梦……已经不是白日梦了。不是吗?
那个狂妄地说着“圆明园的价值怎可与我的学生相提并论”的校长啊。
我晕晕乎乎地跟着柳南轩走出房间,走到客厅,所有人已经整装待发。
校长不起眼地站在队伍的最后。她穿着一身得体而舒适的旅行装,所有的行李只有一个拉杆箱。她依旧不爱说话。
眼前这个神游天外的她,描述中那位神采飞扬地演讲的她,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抑或,两个都是?
我们很快便出发了。
直到出了门我才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M国的度假天堂——夏威夷的欧胡岛。原本他们落脚于一家名为Aulani的海边度假酒店。不过前晚那片海域发生了局部地震。虽然并无伤亡,但是为了安全起见酒店还是请客人另寻安全的住所。于是他们就搬到了那栋离酒店不远的别墅,然后在第二天晚上捡到了落魄的我。
根据柳南轩告诉我的情况,他们的修学旅行才刚刚开始。三天前,他们离开Z国帝都乘飞机来到夏威夷。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熟悉在M国土地上行走的感觉,就要离开了。
一切取决于校长的想法。而校长很明显对繁华发达的城市不感冒。
柳南轩热心地向我介绍基本情况。这次修学旅行,R大的学生以小组为单位分别去往世界上不同的地方。唯一特殊的是校长带领的小组。
用他的话总结说,校长带领的小组“行踪不定”且“生死不明”。说行踪不定,是因为恐怕连校长本人也不知道下一站会去哪儿。说生死不明,是因为所有成员在申请加入校长小组前,都要签一份生死状,表明自己在这次游学活动中的生死与学校无关。而其他学生的安全,学校都是承诺负全责的。他说这话时我回头打量一眼走在队伍最后的校长,感觉她看上去不像是嗜血杀人魔的样子。
另外,我发现整个队伍中只有柳南轩和沈璐两人与R大无关。我试着用口型问他,为什么不是R大的学生却可以参加这次修学活动。毕竟整个过程要持续一年,他们自己的学校会同意吗?
柳南轩笑笑说沈璐是校长的脑残粉,为了听校长的开学讲话连自己的开学典礼都敢翘,经常坐高铁往返S市和帝都只为参加有校长出席的社团活动,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他接着说,他和沈璐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
他的神情很坦荡,仿佛作为一个警|察学院的在校生休学一年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然而我却注意到,他只说了沈璐的理由,却委婉地回避了自己的理由。
当然,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作为一个陌生的外来者,确实还没有那个资格去窥探他人内心的角落。
很快,我们来到了港口。
听季希文的语气,校长似乎是要去帮忙处理一些紧急事宜。可是我们选择的交通方式却是——坐船。
天啊,在超音速客机都已经成为出行标配的2043年,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要选择这种蜗牛一般的交通方式去救法场?
天气很好。在等船的时候,我就坐在港口的围栏上看天看海。
午后微醺的阳光照得人心头暖暖的。虽然重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除了零星的记忆和恐怖的回忆外一无所有,但是我却遇到了一群好人。也许不能说是完全意义上的好人,但是他们都是鲜活而充满希望的存在,人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这种活法,真充实呀。
我将目光从海平面上的船桅转向身旁的人群。即使是在一大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他们也是显眼的存在。不时有人用惊诧而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一群亚裔青年。
他们的相貌并不算太出众。沈璐是众人中长相最出色的,估计在F大至少也是个系花的角色。其他人,包括校长在内,容貌都只能称为中上而已。
是什么不同呢?估计是气质吧。你看着他们,就会觉得这群人充满希望。他们的腰背永远是笔直的,脸上总是带着自信的神色,言行举止礼貌而落落大方,不会轻易发火也从不匆匆忙忙。
目前我了解的最深的两个人,就是柳南轩和刘嫣了。柳南轩是一个心肠耿直、对这个世界充满信心的人。相比之下刘嫣的思想就要深刻上许多,她似乎对这个世界别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这个队伍里,领队级的人物好像有两位。校长名义上是小组的组长,却实实在在的是个甩手掌柜。从住宿到出行,一切大事小事都是沈寰宇和庄雅辰负责。他们的年龄比其他人都大上一点,据我所知沈寰宇是大三,庄雅辰是大四。他们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都意外地适合当领队。沈寰宇是那种学生会主席一类的人物,待人处事非常娴熟得体,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外交部长。庄雅辰则是严谨精确的理工女,经她安排的事宜都像原子钟一样让人放心。
沈璐我刚刚已经提到,号称是校长的脑残粉却一点都不脑残,有着男孩子的爽朗性格却有着女主播的性|感身材。我很欣赏这样的人,觉得她身上汇集了造物主分别为男女两性打造的美好。
队伍里最喜欢争辩的人物,就是楚寒了。他真真正正将法的精神应用到了生活的每个角落。刘嫣常常打趣他是一部行走的汉谟拉比。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队伍里年龄最小的成员,凌雨。如果不是我因为特殊原因说不了话,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全队最沉默寡言的人。这一点让我联想到言亡,这类人通常都有共同的特点:他们能力很强,做得很好,说得很少。
上船的时间到了。一切都很顺利。船上的条件也比我期待得好太多。校长自己一间房间,剩下的八人两人一间。沈璐和刘嫣高中时就是好友。庄雅辰和凌雨一间。楚寒和沈寰宇,柳南轩和我。校长的单人间就在同一层船舱,相互之间联系起来也很方便。
虽然这具身体不如我期望得那样强壮,但是我很欣慰地发现它并不晕船。天可怜见,要是未来一个星期都要在呕吐中度过,我宁愿现在就从大伙儿面前消失。
晚上,柳南轩不在房间。我坐在床边,翻看着他借我的一本英文小说。《乱世佳人》,是很经典也很古老的一本小说了,里面的很多俚语现在已近乎绝迹。我惊讶柳南轩这个四级词汇还没背熟的人竟然选择这么困难的一本书作为课外读物,他当时挠着头说“校长说学习语言的价值主要在于应用,所以各种作品都要涉猎”。
你问我为什么能看懂《Gonewiththewind》?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这本领就和我的弹窗式记忆一样蹊跷。今天下午我还听到沈寰宇用俄语和一个大胡子谈笑风生。我发誓我听他们说话就像听华夏语一样自然。
咚咚咚。
敲门的人是刘嫣。她言简意赅地叫我去校长的房间,说是要开一个小小的会议。她的神情很严肃,严肃的神情总是让我有不好的预感。
我立刻放下书,心情忐忑地随着她穿过走廊走到校长房间的门前。
砰的一声门开了。
“Surprise!”里面传来热情的杂七杂八的喊声。
伴随着这喊声一阵五彩纸屑笼罩了我。
这是哪门子的会议?我回头看刘嫣,却被她坏笑着推了一把。
我一时有些发懵。等纸屑落尽我才看清屋内的场景。
正中央的桌子上摆了一个香喷喷的蛋糕,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欢迎!阿龙!”四个带着叹号的汉字。蛋糕的周围站满了人,因为所有人都挤成一团,原本宽敞的房间瞬间显得小了不少。
他们的目光都看在我身上,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声音里带着热情。校长也站在蛋糕的右侧,笑眯眯地看着我。
暖意从四肢百骸传遍身体的每个角落,就好像你在冬天的雪夜里独自走了很久很久,突然面前出现一扇门。你以为它通向的只是另一个冬天,却没想到推开它,就走进了春天,刹那间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
我根本没有听清楚他们每一个人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应和着。我脸上的笑容一定傻透了。
我收回白天说过的话。他们是好人,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我在晕晕乎乎的状态中切了蛋糕,又被抹了一脸的奶油。
最后他们把一个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礼盒塞到我的手里,高呼着“拆开”、“拆开”。
我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个更小的盒子。
他们笑,我也傻笑。
打开四五个小盒子后,我看到里面是一块很小很小的手表。
然而从他们惊羡的尖叫声来看,这手表肯定不普通。
“哥们儿,你中头彩了。”沈寰宇拍着我的肩膀,一脸的羡慕。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校长的良心产品呀,我们想要都没有……”他的语气里居然变得酸溜溜的,然后又恢复了爽朗,“开玩笑啦,总之以后我们就不必为你担心了!”
这手表肯定有什么玄机,也许内置GPS导航之类的。为了证明我很喜欢它,我腾出一直托举着礼盒的右手,想要把它戴在左手手腕上。
“哎呀,你流血了!”沈璐惊叫了一声。
哎?我刚才拆礼物的时候,确实感到右手刺痛了一下,当时以为只是蹭到了包装带,没曾想居然出血了。
如果我是重生在一个女孩子身上,这“吹弹可破”的皮肤还能拿出来显摆显摆,可是我现在身为一个男人……拆礼物都被划破手,实在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有人转身就要去找创可贴,我连忙摆手,示意自己去卫生间冲洗一下就好了。然后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十分丢脸地踉跄而出。
好不容易来到洗手间,我打开水管,将引得沈璐惊叫的那片不小的血迹彻底冲掉,然后反复查看自己的手,却没有找到出血点。
这可有点诡异,难道那血迹不是我的?
不不不,这可不是在写恐怖小说。
思索半天后,我只能得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结论:我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难道我不应该叫张龙,而是应该改名叫金刚狼不成?我是不是应该砍只胳膊,然后看它能不能长出来?
如此胡思乱想了几秒钟后,我意识到自己应该立刻回到派对上去,毕竟大家都在担心我。
于是我收起再给自己开个口子的念头,准备转身离去。
却听到洗手间的门被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进来。
不会是醉汉吧。
我关切地看向门口,却惊讶地张大嘴巴。
柳南轩?
他想要避开我却没有成功,脸上的笑容很勉强:“你也在啊……我以为你会去二层的厕所。大家都在等着你呢,快回去吧。”
‘你生病了?’我用口型问他。
即使是在洗手间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我也能看出他的额头在冒冷汗,脸色苍白得不正常,甚至比我这个刚刚大量失血的人都显得虚弱。
“没有……”他的语气有些烦躁,“只是晚餐吃坏了肚子而已。你先回去,我估计要在这里呆一会了。”
撒谎。他的全身都在叫嚣着这两个字。
然而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无权干涉。我理解地点点头,大步走出了洗手间。
余光看到他在我出门的一瞬间就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回到派对上,大家对我手上的伤势很关心,对柳南轩久久不归却没有表示任何的担心。
大约到十点多的时候,大家就陆陆续续地回去了。沈寰宇悄悄告诉我,这是因为校长习惯早睡。
我回到房间,没有看到柳南轩。
经过一天的相处,我对他的印象已经大大好转。为了当一个尽职的舍友,我克制着睡意,一遍遍地翻看着《乱世佳人》的经典情节。
当看到瑞德决定永远离开斯嘉丽的时候,我终于忍耐不下去,披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我先是去了三楼的洗手间,也就是我晚上早些时候去的那一个。那里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从洗手间出来,觉得心里有些烦躁。
他能去哪里呢?
正要沮丧地回房间去,我却看到走廊的地面上有一方皎洁的月光。
不如去舱顶看看月亮吧。
虽然没有可思念的人,但是想不起来并不代表他们不存在,不是么?
也许他们正在看着月亮思念我呢。
我走上顶层的观光平台,却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妈呀,莫非鬼也在睹月思人?
细听,我差点骂出来。
柳南轩这臭小子半夜不回寝室,在这里装什么鬼!
这么想着,我蹑手蹑脚贴着墙壁向哭声循去,准备反吓他一下,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