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王翊早早地穿好衣裳,戴上甲胄,披上纩衣,带着亲卫到城楼巡视。
近六百人的队伍,北西南三门各置百人,分由高顺、县尉统领负责,剩余有百八十人和杨凤被王翊安排在东门,另外挑选最精壮的几十人并选锋义从为机动兵力,由王翊亲自统领驻守东门。
城内还有县丞统领着老弱丁壮支持,搬运物资,滚石檑木,锯木为枪,削木为箭。妇孺则帮着准备饭食,蔡邕负责调配物资,安抚百姓。
此时城上便有数十百姓与军兵正在夯实女墙,一队守卒立于城边,城楼顶上有哨兵,死死地盯着远方。
见到王翊,都恭敬行礼,一切显得井然有序。一直到午后,王翊正在城楼上歇息,城上守卫四处巡逻。
“鲜卑人来了!”一声凄厉的喊叫声打破了城头的宁静。城上城下的守卒一瞬间都打了个激灵,手持武器戒备着,王翊步上城头,手扶着女墙向外张望。
只见远处光气氤氲处,上千鲜卑骑兵疾驰而来,披发左礽,数千只马蹄狂奔,溅起碎泥草皮,直到城东二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领头的人叫野素,是西部鲜卑一部落大人,此次联合西部鲜卑数个邑落兵犯汉境,抢掠了不少的人口粮食,这时正意气风发。
野素一脸愤怒地对周围的人道:“和连小儿真是可恶,如此排挤我西部部族,居然只将五原这小郡分给我们。”
此时西部鲜卑和鲜卑王庭已经有些离心,有脱离的迹象,檀石槐病重,只能以威望稍加压制,否则鲜卑必定分裂。从野素的和连的态度可见一斑。
望着安阳县城不高的城墙,野素轻松笑道:“拿下这小城,我们大庆两日,便可带着此次南下收获的财物奴隶回部落了!”
似乎随手便能攻破城池,大掠一番,周围顿时想起了一片欢呼声。野素手指摆动,示意手下一骑,上前叫话。
那人催马上前,到城下喊话:“城中的人听着,我家大人率军至此,吾劝你们尽快献城,否则后果自负。”
操着一口纯正的汉音,明显是汉人,现在却是胡虏走狗,带人残害汉民,面上散着一股子煞气,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百姓鲜血。
王翊目光冷冽地盯着正在城下叫嚣的汉奸,见周围的守卫有些为其所慑,重重地冷哼一声:“数典忘祖之辈,该杀!”
对身边的杨凤示意,杨凤毫不犹豫,当即拉弓怒射,“嗖”的一声,在对方未及反应之时,羽箭没入他的胸膛,落马而下。
野素见自己的使者被射杀,当即大怒:“此城汉人真是不识时务,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当即派出几队骑兵朝城墙冲锋而去,城墙上众人早已刀出鞘,箭上弦,眼见数百骑兵带着磅礴的气势扑来,都有些动摇,持着武器的手都有些发抖。
王翊见状,清喝道:“怕什么,一群骑兵,还能飞上城来吗?”
众人这才稳定下来,王翊死死地盯着鲜卑人下一步的动向。刚进入弓箭手射程内,便分裂左右两个方向,沿着城墙奔驰,举弓抛射。
鲜卑人也不傻,若是骑兵直接冲城,与找死无异。绕城抛射,加以杀伤威吓,是其惯用的战术。
一阵阵箭雨射上城头,城上守卒缺少盾牌护具,不时有人中箭倒地,惨叫声迭起,一时间城上尽是凄厉的嚎叫声,不绝于耳。
王翊在持盾亲卫的护卫下,看着城上情形,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刺进肉里。还是考虑不周,纸上谈兵啊。
心头狂跳,王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一阵,连忙让人将城门附近的房屋木板拆卸,运上城楼,以作掩护。
很快一块块宽木在城头立起,众人躲在后边,安全了许多。箭矢不断扎在木板上,叮叮作响,难以再造成伤亡,除了少数透过缝隙中箭的倒霉蛋。
城下的鲜卑人换了两波,来回奔跑抛射,,见汉人躲在掩护后,没有效果,反而被汉人的反击射杀了些许人,气势逐渐衰弱下来。
后方的野素亦不复之前的淡定,脸上挂满了阴沉,此城汉人不同其他,抵抗坚决。时辰见晚,弓矢消耗不少,却没有取得应有的效果,鲜卑将士臂力已竭,体力已衰。
“撤兵,汇合后方牛羊,歇息一晚,明日再攻!”野素狠狠抽向马臀,转身撤去。
见到鲜卑人撤去,逐渐消失在视野,城上众人顿时松了口气,被压制在城头,一通乱射,压力也不小。
初次接战,伤亡了三十余人,县丞带着人上城救助伤员,清理阵亡尸体,城中缺医少药,只能用民间土办法包扎,伤着的人在搬挪之间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安抚好众人,指定好守卫,吩咐杨凤带人去探鲜卑人的消息,王翊就在城头闭目歇息,城上守卒见到这少年公子安稳自然,心里也就有底了,对守下城池多了几分信心。
黄昏过后,守城人众用过食物,王翊把守卒分为三批,轮换休息。
天黑的很快,杨凤回城禀报:“公子,鲜卑人果然占据了我们先前的营寨,正杀羊宰牛进食。”
王翊颔首,让杨凤下去休息,一个人走上城头,按住女墙,仰望着澄净的夜空,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两日,鲜卑人依旧以抛射进攻,试图打击城中军民士气,但是收效甚微,转攻其余三门,守军如法炮制,让鲜卑人无可奈何。
第三日,鲜卑人再来时,带着十几架简易云梯,面露决然之意,王翊知道,鲜卑人耐不住性子了,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夜素跃马阵前,对鲜卑骑卒道:“汉人软弱,只知龟缩城中,只要我们能登上城头厮杀,他们绝不是我们对手,展现我鲜卑男儿勇气的时候到了!”
说罢,大手一挥,身后数百鲜卑人下马抬着云梯,高声呼喊着冲向城池,剩余的骑兵奔至城下射箭压制。
王翊心思,再不能如之前那样躲在女墙木板背后了,眼见鲜卑人快跑至城墙脚下了,当即命弓箭手射箭反击。虽然射杀了不少敌兵,空隙一漏出来,在鲜卑游骑的打击下,城上守卒也出现伤亡,防守开始松动。
鲜卑人趁机架上云梯,手持弯刀,欲攀爬登城。这几日的亲历经为,王翊成长了很多,在城垣上坐镇指挥,滚石檑木箭矢纷纷往鲜卑人身上招呼。
云梯一次次推倒,又一次次被架起,鏖战半个多时辰后,野素换了一批人,端着剩下未损坏的云梯攀附上城。
一盆金汁倒在一个快要爬上城头的鲜卑士卒,其惨叫一声坠落城下,脸上全是水泡,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哀嚎着。
东城除了预备的数十精锐之士外原有百人,王翊从其余城门抽调了半数人马支援,即使如此,现在也城头上能作战的也不足两百人。
城墙底下铺了一层鲜卑人的尸体,付出了这么大的伤亡,野素红着眼睛催促鲜卑人继续进攻,并派二百人增援,在前拼杀的鲜卑士卒也疯狂起来,不要命地往上冲。
鲜卑终究人多,终于冲上了城头,一个,三个,然后一堆。看到鲜卑人登上城头,王翊未后退一步,冷静地指挥众人与之短兵相接。
最残酷的厮杀开始了,北地男儿多俱勇武,此时血性也被完全激发出来,拿起武器与鲜卑人拼杀起来。
城楼上一片血色,淋漓的献血飞溅,杨凤顶在最前,挥舞着环首刀厮杀,双眼通红,大声嘶吼。
野素见鲜卑人攻上城头,狂喜不已,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非但没有一举拿下城池,在汉人的激烈抵抗下,反而有被赶下的趋势,当即命停止放箭在侧候命的三百人一并攻城。
鲜卑人再次增兵,城上汉人终于有所不济,开始节节败退,王翊也退到城楼角落,大声道:“再坚持片刻,其余城门援兵马上就到!”
很快高顺与县尉带着上百青壮支援而来,王翊对着高顺坚定地叮嘱道:“高顺,这城墙上下的人是鲜卑所有能用的兵力了,记住,只要再坚持半个时辰,胜利就是我们的了!”
高顺重重一诺,拔出宝剑就带着人冲了上去,终于顶住了鲜卑人的冲击。
强风刮过,卷起地上的草屑,飘至野素脸上。野素此时冷汗不止,完全没想到,安阳的汉人,韧性如此知足,这么大的伤亡,仍旧死不投降。
此番带出来的人马快损失一半了,野素心头滴血,心疼不已。城头双方杀红了眼,虽然尽皆疲惫不堪,在这个节骨眼上,都止不住了,王翊也亲自斩杀了几个鲜卑人。
看着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王翊终于将预备的数十机动兵力派上了场。由选锋义从为主的预备队伍早在后边憋不住了,上前厮杀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鲜卑人被一击而溃。
野素气的差点吐血,鲜卑人的心气已经被打没了,明白事不可为,只能选择撤军。
安阳城上,当最后一个鲜卑人被高顺用卷了刃的铁剑刺死,尸体抛下城墙,幸存下来的人都发出胜利的呼吼声。
交战的人数虽然不足两千,但战况十分惨烈、残酷,近六百守卫之士,活下来不足二百五十人。至于鲜卑人,则丢下了至少五百具尸体。
城垣上下,铺满了尸首。残肢,断臂,脑浆,血液,遍地都是。一个青年右腿弯曲成诡异的角度,骨头断裂露在空气中,眼珠子只剩下一只,手里紧抓着一只手臂。
县丞带着人搬运整理尸体残骸,王翊踏在一滩殷红的血液上,闻着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感到面颊粘着些异物,手指一拂,却不知是谁的碎肉,看着眼前惨烈之极的景象,战争当真不是想象中的童话。
看得仔细,王翊胃里翻腾,突然有了想吐的欲望。忍着,一直忍着,但愈是想要压制,反弹愈是剧烈。
感到快忍不住了,王翊面无表情,对众人道:“吾去城楼中歇息,外边交给汝等处理,未得召唤,不得进来打扰!”
说罢,迈着有些颤抖的双腿,在众人恭敬的注视下,进入楼栋之中,关上门。
然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呕吐,秽物撒了一地,直到感觉胃已腾空了,方才倒地休憩,丝毫不管呕吐物就在脖子边,溢散着难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