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既说要事请见,为何进屋起便立在本宫面前一声不响。”手上把玩着皇帝新赏的八宝翡翠手钏,萧澜暗自得乐。
这不,大鱼咬钩了。
眼看贵主子不着慌,不上心,不打探,陈妈妈狠下了决心,将当年皇上遇刺之事缓缓道来。
“圣人还只是晋王,住在太极宫丽正殿,武才人常伴先帝身侧。那时先帝为了废太子和泰王之事心力交瘁,无暇顾及圣人,武才人对圣人关怀备至。”
“宫里人都道是徐贤妃好心护着武才人,却不知圣人与武才人结识更早。”
“后来圣人进学,不仅文史极其出众,便是音律棋射也异常有天分。武才人知晓圣人书房中收藏有孤本棋谱,便不时在太极殿找圣人,借回她宫翻看查阅。每月也会缠着殿下对弈两局,但凡输子儿,必会取纸笔录下。圣人看她心诚,便也耐着性子,偶有指点一二。”
萧澜美眸眨巴两下,托着下巴,径自怀疑李治也有耐心时候?怎么李治跟她对弈,每每都是嫌弃模样,很是看她不上眼?
“这般近一年过去,圣人从最开始温和有礼,慢慢也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庶母的讨好。日头好又得空时候,武才人便会拉上徐贤妃,两人一道到皇子所耍玩,顺道观摩殿下骑射。”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萧妖女记在心头,决定日后定要以此为借口,多为自个儿讨要些好处。
“那日杨淑妃设宴,先帝亲临,后宫妃嫔自是使劲浑身解数御前争宠。下学过后,圣人如常带着近侍回太极殿习字。一早守在门口的武才人笑着跟进了书房。”
似有感叹,陈嬷嬷摇了摇头。“那时郡主习字,临帖都是用殿下手稿。若非之后手腕承不得力,郡主也该能写得一手好字。可惜了。”
可惜了?慕妖女对此嗤之以鼻。宗政霖字虽好,总及不上历代名家。便是之前那男人迫着她练狂草,她也是拣了虞珍青的帖子临摹。建安帝手书气势太盛,咄咄逼人。慕夕瑶嫌弃。
好在boss大人虽看出她眼中意味,那男人胸襟尚可,没寻她麻烦。
察觉她分了心神,高嬷嬷作势清咳两声,待得慕夕瑶尴尬挺了挺背脊,方才肃着张脸,借着往下说道。
“赏花宴皇上未曾多待,叫上淑妃娘娘一道往皇子所探看殿下。进屋便见殿下与郡主分坐书案之后,两人俱是神情专注,一笔一划都很用心,自是得了皇上嘉奖。”
“叫两人歇会儿,又各自考校了功课,皇上满意带人离去,额外恩准淑妃娘娘留下与殿下一道用了午饭。”
宫里皇子所规矩慕夕瑶有所耳闻。后妃无帝王应允,不得私自探看皇子,更不允久留耽搁皇子课业。
不过这规矩遇上慕妖女痴缠,显是又被建安帝放宽了去。皇子所诚庆诚佑压根儿就没住过一日,上书房进学两人倒是风雨无阻,不曾偷懒。
“当日行刺之人,本是被收买的侍卫宫女。两人伪装成皇子所太监婢女混进殿下居所。没料到淑妃娘娘也在场,那宫女心下慌张,手上端着下了药的饭菜便被打翻了去。这么一下子闹出了动静,淑妃觉着此人眼生,遂叫她近前问话。哪知这样一来,却叫本就心怀不轨之人以为被看出了破绽,那侍卫猛然暴起,冲着殿下直扑了过去。”
瞪着双眼眸,慕夕瑶今日方知,当年刺杀,竟是淑妃也在场的。
“卫大人那会儿不过也才就比殿下年长些许,他倒是忠心不二,几步上前将殿下护在身后。可惜到底比不上那侍卫力大个儿头又高,被对方反手一掌击晕了去。”
“眼看那刀就要落在殿下头上,紧急关头,却是未央郡主慌慌张张,对着刀刃用力拍了下去。不过五岁的女童,哪里来的准头。虽为殿下挡了刀,自个儿右手却是生生撞在刀口上面。”
“那一刀又快又狠,当即便见了血。好在还只是郡主自个儿送上去,不过从侧面擦过,否则,右手整个都保不住了。”
从高嬷嬷开始讲述当年那桩旧事,慕夕瑶首次皱了眉头。竟是未央替他挡下一刀,难怪宗政霖对她有异常人。
“若是本宫没记错,殿下那时已然习武。且淑妃娘娘还在,怎就没人相帮?”
高嬷嬷神情凝重,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未有隐瞒。“殿里侍奉之人本就不多。淑妃娘娘身边只留了陈嬷嬷。娘娘被陈嬷嬷扶着急急向后闪避,之前上菜那几个宫女太监早吓得没了魂魄,仓皇逃出门去。”
屋里骤然安静下去。慕夕瑶瞠目结舌,盯着高嬷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殿下虽会武,奈何年岁太小。拔剑抵挡之间,还要分心顾忌倒地的未央郡主和身后被人搀扶的淑妃娘娘,再是天资过人,也支撑不住。被贼人逼得步步后退,躲闪间再是无心提防周遭之人。”
“先前进来那宫女,发疯似的大喊一声,举刀向殿下扑去。便是那一刀,伤得殿下极重。若非当时侍卫赶至,殿下怕是……”
高嬷嬷微微垂首,眸子里还带着惊怕。
宗政霖是被那宫女所伤?慕夕瑶大感震惊之下,慢慢便觉出了不对味儿。
淑妃与未央分坐宗政霖身侧。未央受伤倒地,身后该是还有淑妃才对。便是当时主仆两人稍微阻拦一下,不过是个看起来凶悍,全然不会武的宫女,也不至叫人偷袭得手。
见高嬷嬷欲言又止,慕夕瑶心往下沉了沉。
淑妃,竟是生死关头,只顾了自个儿?
屋里两人都明白,这件事,当年已然记事的六殿下,心里岂能细毫也不介怀。
“殿下之后除了养伤探看郡主,接连大半月将自己关在寝宫再不见人。即便淑妃娘娘跪求了圣旨,每日两趟往皇子所探望,也没能令得殿下出来见上一面。最后还是皇上亲临,将殿下带至书房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那日过后,殿下方才又往上书房进学。只是人却比之前更冷淡几分。”
慕夕瑶垂眸凝思许久。再抬眸,却是单刀直入,紧紧锁住高嬷嬷面庞。“未央郡主舍己为殿下挡下一刀,此乃大功。为何又会被皇上远送扬州?”
第1卷第四三二章隐情
“先帝将郡主送出宫去,缘由却是……”此事忌讳颇深,高嬷嬷四下打量一圈儿,近前几步俯首低语。
“郡主身世,不同寻常。”
亲王之女,身份又岂会一般。可高嬷嬷话里意思显然不是指的这个,慕夕瑶隐约觉得,接下来,事情恐怕会超出她预想。
指了身前锦凳叫她落座,高嬷嬷行礼谢过,方凝肃着脸,道出了叫慕夕瑶震惊不已的秘密。
“郡主生母,即前安王侧妃,实则是先皇早年南巡时,福州知州奉上的两名舞姬之一。”
什么!险些将手边茶碗打翻,慕夕瑶美目圆睁,眼里俱是不可置信。元成帝在宫外临幸过的女人,嫁做了亲王侧妃?!脑袋瓜颇有些不够用,一双眸子紧盯着高嬷嬷,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直蹦跶。
早已猜出事情不简单,可怎么也算不到,居然还牵扯上皇族辛秘。揉了揉额头,慕夕瑶心底暗叹。
竟出了个比她还胆儿肥的!爬了皇帝的床,居然还敢使出手段出去奴籍,改头换面嫁进亲王府中?
几次欲言又止,上一辈的风流事,便是她再好奇,也不好详加过问,更何况,牵扯的还是先帝与安王。
大殿内寂静半晌,沉吟过后,慕夕瑶方才神色复杂,皱起的眉头。“她身后可是还有人?那人又是何等身份,意欲作何?”
这女人非同小可。寻常舞姬若有她三分本事,盛京城里但凡养怜人的世家,还不早闹翻了天去。
高嬷嬷眼中惊诧一闪而过。贵主子好生敏锐。
“是,那人身后站着的人物,跟当今还颇有些渊源。此人正是皇上几年前蜀中平叛时拿下的贼首。最初是指望送了这女人入宫,暗中行刺先帝。可后来事情生出了变故。”
冲击接踵而至,慕夕瑶终于想明白,元成帝当初杀鸡儆猴,严令若有人再提此事,立斩不饶是为何故。
蜀中叛党头目,其身份……不就是高宗那一辈,夺嫡失败皇族余孽?这关系复杂得,若非她脑子好使,恐怕都理不清头绪。
“出了变故?”
“是,此女被先帝招寝后,登船回京还未出福州地域,便遇上了罕见大风浪。整条船被浪头击沉,之后众人再四下搜救,却是再寻不着人。”
“可惜那祸根,居然是个命大的。不仅保住了性命,还遇上了来年前往福州求医,隐瞒了身份的安王殿下。两人几番接触下来,竟是……”高嬷嬷神色很是不自在,眼里竟露出丝感概。“彼此生出了情意。”
……
再次震惊太过,慕夕瑶自认无话可说。前安王何许人也,她之后也略微做了打探。此人因着身子不好,自小阴柔。样貌倒是生得好,可惜无甚权势。
便是这么个人,嫁了他也不过闲散王爷府里一侧妃,比之元成帝后宫妃嫔,身份差之远矣。
再一琢磨,怕是这女人早生异心。莫不然,获救之后不该隐姓埋名,再是不与叛党接头。
果然有胆气。能避过两方搜寻,手段了得。
捧起茶盏抿了口茶,慕夕瑶若有所思。
“难怪传闻中这位侧妃身子羸弱,常年服药调养。她能借病久居王府不见外人,最后身份又是如何暴露?先帝与太后当年既应下王爷所求,必是尚未察觉此间不寻常。她能将此秘密瞒得密不透风,直至带入地下,该不会大意留下后患。”
高嬷嬷微微颔首,那女人一身本事不得不说很是厉害。“她身份被人揭穿,恰好与那日行刺案有关。其中曲折老奴知之甚少,只知当日行刺那侍卫,乃是被宫里恬贵人收买。之后恬贵人所居宫殿被侍卫查封,传言恬贵人乃是叛党安插的细作。至于如何又牵扯出那桩陈年旧事,却不是老奴能够打探。”
事情终究还是不能全部摸清,慕夕瑶并无遗憾。毕竟高嬷嬷只是老祖宗心腹,能探知如此多辛秘已然不易。
未央啊未央,身世如此,竟能留得性命。安王恳请?慕夕瑶暗自轻嘲。
眼眸一转,目中瞬间精光乍现。“若是本宫为记错,当年安王病重之际,曾带病上朝,亲递过一封奏折。奏请先帝收回封地,自愿将王府私产全数充公,以资漠北驻军军饷。”
安王庸碌,奈何安王妃出身大魏首屈一指皇商世家。王府富足可见一斑。
这事儿闹得街知巷闻,世人皆赞安王高义,元成帝对他更是赞赏有嘉。此时想来,恐怕又是那女人背后鼓动,为安王赢下偌大声名。此计一出,却有一箭双雕之妙用。更多,还是为安王过世后,未央做打算。
“这个女人倒是算计得精明。”堂堂细作,王府中那么些年都能安然无恙,偏偏安王过世就能被安王妃得手取了性命?
慕夕瑶不得不说,宗政霖后宫若有这么个能掐会算的女人,她的日子恐怕远不如当前得意。
安王离世众人必会到王府凭吊。御驾亲临那会儿,皇帝能不能记住她倒还其次,顾长德当年可是亲自安排她侍寝,回京一事。那人万一瞧出不妥,她为未央一番筹谋岂非白费。
与其担着风险,不若将计就计。自个儿死了,还能拉着安王妃这个名分上压了她一辈子的女人一道下去。好毒的心思!
“先帝为安王一番作为所动容,与金太后商议过后,遂接未央郡主入宫教养。此事众人皆知,乃至日后即便得知她生母一干罪行,也只能暗中将这件丑事遮掩下去。未央因此保得性命。”慕夕瑶低声喃喃。
高嬷嬷眉心一跳,贵主子无需她多言,已然自个儿琢磨出始末。这位心智也是绝顶厉害。当初她可是立在老祖宗身后,屏气凝神,吓得不行。遣送未央郡主离京,便是她与另一位嬷嬷暗中打点。
元成帝将未央一介孤女远送扬州,圈养望阙庵中。可见即便多重顾虑之下未取她性命,对其也是极不待见。
“嬷嬷今日冒死告知本宫此事,是为了阻拦郡主入宫可对?”
见她毫不迟疑,也不怕被降罪受罚,干脆认下,慕夕瑶垂眸片刻,大胆猜测。“此事隐秘,便是两宫太后与皇上也不知情?”
“这事儿只先帝,老祖宗,连带老奴和已过世的阮嬷嬷知晓。万岁爷那会儿还小,尚且做不得主。两位娘娘见先帝面色不虞,又得知了禁令,哪里还敢多问。”
不觉便挑了挑眉,慕夕瑶瞧着高嬷嬷颇有些意味深长。“老祖宗仁德。”
高嬷嬷背脊一僵,眸色暗了暗。
果然……扭了扭脖子,慕夕瑶扶着腰身缓缓站起。“嬷嬷随本宫到院子里走走,坐得久了,浑身酸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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