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梅林深处寒香阁中,份位低些的早早便到来候着。徐昭仪身后坐着同样出自宜微殿的几个才人美人,偶尔也说说话。独张美人木着张脸离得远些,瞧着就不讨喜。
里间本就清净,突闻外边儿传来女子嬉笑低语声,大伙儿齐齐回首望去,却见长孙婕妤娘娘乘着顶小轿过来,妆容精致,宫装华贵。人长得好,这么一拾掇更显出挑标致。
随后跟着的女子容色寻常,却意外叫人忽视不去。看那身装扮,竟是一袭广袖月白云纱裙,对襟系了配带,式样格外新奇。头上一支白玉簪,松松挽了发髻垂在胸前。衬着饱满莹白的面庞,虽无绝色之姿,好在轻轻一笑,眉眼便骤然点亮两分。丁点儿不凸显,打一看去便叫人觉得和善好亲近。
“妾与诸位娘娘请安。”方才移步立定,盈盈一拜,气韵天成。
这是一个姿色出色,更懂得彰显气度的女人。后宫之中难得一见。
“太才人无需多礼。”除了与之同来长孙婕妤,徐昭仪的位分更高,此时也是由张昭仪做主。仔细打量下跟前之人,张氏想起蓬莱殿里俏丽的贵妃娘娘,如何也想不明白这般迥异的两个人,怎会同时入了圣人眼里。
虽说贵妃娘娘依旧圣宠不衰,眼前之人也不容小觑。至少,圣人给的赏赐,这位可是每每都压过长孙婕妤一头。
这两月太才人除了每日往紫宸殿书房递呈誊抄经文,便只往清晖阁和含冰殿走动。比起才回京那会儿,显是刻意收敛许多。
都说这位是被贵主子明着“打压”得面上挂不住,委曲求全之下不得不做了让步。不过回报也是有的。如此懂事识大体,圣人该是满意。莫不然,也不会次次都不忘往明曦殿里送些奇珍。
方才客套迎了她二人入内,却听不远处小太监高声唱诺“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急忙整理下姿容,徐昭仪当先迎了出去,领着一干妃嫔遥遥见礼。一时间莺莺燕燕,软语此起彼伏。
李治站定后又转身回去,众人便见圣人平平伸出手掌,轻纱,一只洁白小手缓缓放在男人沉稳有力掌心之中。
女子动作轻柔,然则这般亲密举动,却叫众人心下一沉。
王皇后眼皮一跳,肃着脸径自登上石阶。武氏眉眼轻抬,面上温婉笑意再添两分。
贵妃,当真是没将她放在眼里。她莫不是以为圣人能无时无刻护在身前?当真如此,历代宠妃何以难有善终。
久不露面,贵妃娘娘甫一露面便招了嫉恨。
绛紫色百褶曳地裙,绣着暗花云纹,散开的衣摆,行进间层层叠叠荡漾开去,美不胜收。玉罗纱!整幅衣裙竟是南边新进贡来,珍品玉罗纱制成。
宫里每年也只得两匹。能这般刚得了赏赐便剪裁新衣,除了蓬莱殿这位奇珍多到数不清,且自来虚荣爱摆谱的,还有谁人如她这般奢侈无度!
“今儿个大家得空?”
派柳妈妈去蓬莱殿传话,竟不知还能将圣人一并请来。王皇后目光状似不经意自武氏身上扫过,稍一停顿,很快便移转开去。
“早间忙完政事,闻听梅园进了新品,正巧看看。”李治面上对着太后回话,余光瞥见萧澜方才坐下,便冲着身边儿磁碟里摆放的糕点伸爪子!
这女人,全当他叮嘱是耳旁风不成?
萧澜才捻起块儿糯米糕,眼前蓦然奉上盏热茶。这时节,还能瞧见袅袅升腾的水汽。再一细看,青花瓷盏分明是她毓秀宫中常用之物。里边儿也不是盛的寻常茶水,瞧那晕黄色泽和鼻尖缭绕甜甜香气……得,是她平日爱用的蜜糖水儿!
偏头看去,却是身后服侍的陈妈妈捧着蜜水儿,偷偷给她使颜色。
这一看不打紧,玉石桌案后圣人沉沉眸光正落在她身上。吓得出门前一叠声允诺“妾省得”的女人,这才记起李治之前一应交代。
当着外人跟前,萧澜装腔作势放下点心,接过茶盏仪态舒雅小口品尝。胸前玉佩未有示警,长久以来养成习性,哪里还记得李治嘱咐。
见她缩着脑袋,乖乖巧巧,白小手捧着茶碗,皇帝方满意向后靠了靠,眼底光华闪了闪。
小女人如此情态,像极兔子进食。
“贵妃娘娘可是不受用桌上点心?妾记得,圣人说您偏好零嘴儿。可需再换了您惯用枣泥糕上来?”
对面女人话里有话。萧澜故作听不出其间深意,睁着双美眸含羞觑一眼上头。那神情,娇滴滴不像羞恼,更似诉情。
想拿话激她?聪明人哪个听不出来,武媚这话是暗示她与皇帝私下里见过面,且皇上对她还有几分不同寻常的亲密信任。
萧澜捏着绢帕擦净嘴角,借着抬起的手臂遮挡,极快向李治娇嗔一睨。
皇帝大人一肚子鬼主意,干了坏事儿殃及鱼池。
小脾气惯得!瞧她那娇俏样儿,李治心里爱极。
“无需撤换,出来时候本就吃得不少。勿要积食。”
弘帝亲自发话,其间亲疏立见。武氏瞳眸一缩,再垂眸,眼中精明一闪而逝。王皇后那一眼,她岂会不明白意思。若是今日她没显出能耐,清晖阁允诺自当作废。
不论日后在宫中过活,或是为着一宫主位,今日,都务必不能叫众人看轻了去。
借着身后婢女斟茶之际,女子尾指微翘了翘。那婢女得主子示下,心下了然,之前主子交代之事,时候到了。
一切安排妥当,终于放下心来,只等那一刻到来即可。
“皇后娘娘宫里妈妈制茶手艺愈见精进。今次这养生茶尤其了得,妾尝了好生难忘。下回再到您宫中请安,您瞧着是不是各宫里都赏些才好?莫不然,大伙儿还不日日里惦记睡不着觉?”巧笑莹然,奉承话说得并不讨人嫌。带上各宫妃嫔,大伙儿还能奉迎两句,并不显得她独独出头。
跟萧澜相较,这女人更擅拉帮借势。
有了武媚的长袖善舞,寒香阁里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说是赏梅,不过寒香阁外新植的三株玉簟宫粉。便这么坐着瞧上两眼,慕夕瑶兴致缺缺,避着人偷偷打呵欠。
正无趣,却听外间传来丝竹之声,安闲适逸,清幽高远。好一曲《秋江夜泊》!
很是好奇何人所奏,不过才起了个头,便知此人技艺非凡。萧澜撑着手臂听得津津有味,却被对面突然一声惊叫扰了清宁。
“太才人娘娘!”
出事儿了?
萧澜倏然回首。
女子眼眸震颤,面无血色。一双瞳眸直直望向上首之人,微微哆嗦。
这神情……萧澜美眸眯起,再看她身后侍女绢帕急急替她擦拭,这才发现方才那声惊叫所为何来。
女子右手半幅衣袖已然浸湿,由婢女服侍着抹掉上面茶叶末子,不小心带起袖口便露出半截欺霜赛雪的手腕。只那上面一道赤红色疤痕十分抢眼。
“太才人娘娘,您可有伤着?”经了起初张惶,这会儿当着皇帝皇后跟前,婢女再没胆子放肆叫嚷。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宣御医。”王皇后沉着脸,哪里料到今日会出这等意外。那丫头也不知怎的就走了神,搁手边的茶盏都能掀翻。好在不是茶水,莫不然,那只手还要是不要。
这等纰漏,换做寻常世家教养的贵女,也是不该犯下。
便在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住时,却见武媚情形越来越糟。整个人像是惊怕之极,神情越发不对劲。
泪水夺眶而出,女子眼中只剩英姿挺拔,一身玄色冕服的身影。“殿下”,一声呼喊,破碎中带着绝望。
寒香阁中诸人面色大变。武氏方才竟唤圣人“殿下”?这可是杀头的罪名。新帝登基朝政安稳,怎可能容得她这般大不敬。
殿下?萧澜本还疑惑的眸子倏然缩紧。
看她如今情形,再看女子始终未曾挪动,搁在桌案上那截带伤的皓腕。未央……好心计!
就说外边儿骤然而起琴音何来,原是为着这出“苦肉计”。
她既选在皇后宴请上动手,难怪今日柳妈妈特意到蓬莱殿请人。
武媚安静月余,此时“遭了罪”,还这般痴痴盯着李治看,萧澜冷冷勾起嘴角,静观其变。
此时弘帝面色也是难看。
方才那阵琴音……李治眸中隐有戾气浮现。
遇刺当日,武氏在晋阳书房中曾奏过此曲。《秋水夜泊》!自那以后每当她听闻此曲,神智便会混乱,如同又回到见血那日,整个人惊怕莫名。
“武氏,还不醒来。”男人低沉呼喝中夹杂内力,明明隔着好几丈远,却似响在耳畔,振聋发聩。
“殿下?”眼里慢慢恢复了神采,便在众人被惊得无法回神之际,却见郡主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推开碍事的婢女,朝着皇上扑了过去。
因着动作太过迅疾,根本无暇顾及眼前。被脚下裙摆一绊,竟生生磕碰着席案摔倒在地。
“啊!”邻座徐昭仪被武太才人癫狂举动吓得不轻。这会儿那女人整个儿趴伏在地上,正一只手摁在她绣鞋上,吓得徐昭仪娘娘摇摇欲坠。
血,是血!鹅黄色雏菊绣鞋缎面上,一小团血渍慢慢浸染开来……
“见血了,太才人见血了!”
变故接二连三,李治倏然起身,几步近前将已没了意识的女人一把打横抱起。
大步向外行去,离去前突有所感,脚下一滞,回眸看去——
小女人果真虚着双眼眸,正若有所思盯着他打量。
鼻尖淡淡缭绕着血腥气,李治垂眸看着身前女人手心上擦破的伤处,眉头皱了皱。
“钱禄,速送贵妃回宫。”留下句吩咐,皇帝转身步下台阶,再未回头。
圣人抱着武氏当先离去,留下一干妃嫔惊魂未定,面面相觑。
“贵主子您看?”禄公公听令办差,萧澜自然不会为难于他。
“这便回去。”与皇后告了罪,贵妃娘娘气度沉稳,扶着陈妈妈款步登上轿辇。如同方才惊变全不放在眼里。
王皇后抚着胸口,面上是受了惊怕,脑子里回想起圣人起身那一刹那流露出的在意,心里对武氏满意得不得了。好个机灵丫头!心思活络,懂得变通。
暖轿之中,萧澜捏着下巴暗自琢磨。方才临去前那男人最后一瞥,眸色晦暗隐藏戾气。
那般神态的李治,竟叫她头一次心生惊悸。
若是没看错,自武氏打翻茶盏,王皇后眼中惊诧不似作伪。明明两人该是暗通曲款,又怎对那女人一番作为毫不知情?还是说,先前两人一通商议,在见到被她专程缠磨过来的弘帝时,那女人心知得不了手,临时改了主意?
气魄决断倒是不差。
“娘娘,圣人他……”陈妈妈愁眉紧锁,亲眼见着圣人对除主子以外的女人那般着紧,说不震惊那是骗人。
今日之前,除了主子,何时见过圣人主动与女子亲近?更何况,还撇下有身子的贵主子先行离去。
宫里传闻再厉害,只要看着圣人日日里还往蓬莱殿来,陈妈妈都觉踏踏实实。两位主子近十年情分,哪里是幼时还糊涂着那几年可比。
更何况,皇上膝下唯有一子,可是贵妃娘娘自幼教养。帝妃之间长久和睦融洽,蓬莱殿中服侍的奴才哪个不是对贵主子手段颇为信服。可经了今儿这事儿,却叫她本还坚定的信念微微有了动摇。
十年,主子虽则方才二十出头,可到底伴在当今跟前太久了些。莫非……当年潜邸时,圣人尚且是皇子,一腔抱负何其远大。自律严苛闻名盛京。
可如今……新帝登基大权在握,真要觉着江山稳固,想舒泛舒泛,再添几个女人身边服侍,这事儿也是天经地义。赵嬷嬷越想越觉今时不同往日,贵主子若再这般贪图安逸,万事不上心,往后日子哪里还能尽皆如意。
这般流于表面的焦虑,萧澜怎会瞧不出来。可她这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得琢磨,待她理清了脉络,再行安抚不迟。
“情形如何?”明曦殿中,弘帝负手立在外间东墙窗前,身后是才替太才人诊完脉象的御医院张院判。
“依微臣看来,太才人身患轻微惊症。好在平日调养得宜,算不得严重。只留心些平日莫受惊吓,该当无碍。”
又开了服养生单方,张院判仔细说与郡主身边侍婢知晓。这几年除了蓬莱殿那位,这还是头一次皇上召他为女子看诊。外间传言他也略有耳闻,不论是否有心人散播,于他而言,总还是老老实实办差来得安心。
“惊症有些年头,可能根治?”
“这……”张院判摇了摇头,“恕臣直言。这病症说来也是心里落了根。要想根治,除非去了心里根结。”
两指捻起一片摆在身旁条几上,青葱翠绿富贵竹叶片,背对着张院判的男人双目有异光掠过。
寻常手段治不得,回头让钱禄往孙神医那一趟。之前以为她经了这几年调养早该无事,却不想还成了麻烦。
“人何时能醒来?”
“才喂了药丸,安神药效需得明儿个一早才会退去。”
明日?甚好!
安顿完这头,他与那狡诈小东西,另有笔帐需得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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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愿广大的女性同胞们女神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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