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瑧跟着昭景帝去了文华殿，恰好兵部给事中方大人方邢。
昭景帝就留他一起听听叶瑧带来的消息，显然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不低。
叶瑧：“臣收到锦衣卫内部线报，平襄和汉庸突然爆出了大批的难民，官府把他们的土地征收了，他们开始上街示威。”
昭景帝不悦道：“这两个地方是谁在管？竟然胆大包天私吞百姓田产，真是无法无天了！”
方邢道：“臣记得平襄和汉庸是庆江知府郑显的管辖区域。”
昭景帝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那个郑显跟闵阁老什么关系？”他似乎在某个奏折中看到闵阁老说郑显政绩不错，能力出众，而且在任上六年了，可以调回京都为他效劳了。当然人家闵阁老的用词都是颇为含蓄严谨的，昭景帝现在显然已经不管那个奏章写得如何了，“亏得闵阁老信任他，想把他调到京都。方大人，你替朕拟旨，把郑显官降一级，罚俸三个月，并且让当地的官府出面安抚百姓！”
方大人赶紧回道：“皇上，让臣拟旨不和规矩啊！”他有些头疼，他只是个七品的给事中，只有封驳的权利，况且秉笔太监宋公公在这呢，那里轮得到他啊，陛下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啊！“陛下，贸然下旨，官府肯定会采用强硬的手段镇压百姓，而且这次的事件多半是因为地方官员听闻朝廷要推翻改革，于是大肆敛地，到时候朝廷就算想追究他们的责任都难啊。”方大人其实不主张推翻改革的，因为改革和推翻改革这两件事，都不是能轻易做，闵阁老那群人在朝堂上说得好听，真要做起来，他们只会坐着收钱，百姓的死活他们根本就看不到！
昭景帝瞬间被方大人点醒，恐怕这里面还有什么猫腻，“方大人说得对。”其实他也不赞成推翻改革，因为获益的又不是他，但是不推翻改革，士族贵族闹起来又会动摇国之根本，前朝那些改革失败的案例就是前车之鉴。“朕记得平襄之地以前多是无主的荒地，是改革后百姓自主去耕种的，让司礼监秉笔太监拟旨，平襄的知州尽快把田地归还百姓，不然朕摆了他的官！至于汉庸，叶瑧你派锦衣卫仔细调查一番，朕倒要看看是谁做的，别说还没推翻改革，就算推翻了，也不能任由他们祸害百姓！”
叶瑧抱拳，冷声道：“是。”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进来，禀报：“陛下，闵阁老求见。”
皇帝纳闷，让小太监宣他进来。“闵阁老这时来做什么？”
旁边站着的宋公公不经意的道：“闵阁老的老家就在汉庸，想必是担心家人吧。”
方大人眯眼看着宋公公，像他这样的人精，绝对不可能无缘无语的开口，他有些好奇，究竟是让宋公公帮忙说话，要知道天子身边的近侍，为一个人说话代表的是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皇帝心中一动，道：“叶瑧，你下去吧，尽快给朕消息。”
叶瑧点头，转身走了出去，遇到闵阁老点了点头，闵阁老也不在意他的无礼，东平王在三王之中是最懦弱的一个，每代都会把世子送到京都当质子，轮到景帝了，其他两个王爷都找各种借口不再把世子送进京都，只有东平王一直如此。闵阁老蔑笑了一声，整理好神情春风和面的跟皇帝行礼。
方大人向闵阁老行了礼，他可来的真是时候，他的弟子在他的老家干出了这种丑事，闵阁老不仅不避嫌，还来了文华殿。方邢猜测闵阁老可能是请求皇帝尽快下旨推翻改革。不管等会儿闵阁老说什么，皇帝和众人都会认为闵阁老是在为郑显求情，包庇汉庸的民情。
来得好，来得妙，方大人都忍不住想拍手了。
*
同时，寿安殿内来了一位娇客。
像只蝴蝶一样跑进来的女子，大概十四五岁，穿着华贵的宫装，后面还有几个宫女脸色担忧的急步进来。
宁瑜和宁涵都盯着这个女子看，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武康郡主那天带的小少年吗？”
怪不得那个小少年那么怪异，原来是女扮男装出来的。
周太后带着宠溺的神情责备道：“你小心点，这么多人都看着你呢，一点儿公主样没有！”
武康郡主笑道：“公主这是真性情，我倒是喜欢得紧，如果烟姐儿活泼一些就好了，哎！”
真定公主眉间带着几分傲气扫视了一遍下座的女眷，看到宁瑜是多留意了两眼。
真定公主看向武康郡主和卢烟，“武康姑母你不用着急，我以后带着烟妹妹玩！”
周太后笑道：“可别把你表妹带坏喽，不然你武康姑妈可要找我哭了！”
真定公主气哼道：“母后就会拆我的台！”她又看向旁边，“咦，周家表哥也来了？”
周太后道：“是啊，你还不收敛一点，以后你周表哥就不从外面给你带好玩的了。”
下边的宁瑜听到这话，心跳了跳，又捕捉到武康郡主僵硬了半秒钟的脸，太后该不会是想把真定公主许给周子衡吧？
周子衡半垂的眼眸看了看卢烟，对方微微一笑，与世无争。
“公主在宫里什么没有，微臣那点小东西不算什么。”
真定公主眉间的傲气淡了几分，显然也是对周子衡上了心。
周太后嘴角的笑意平了平，身子往后靠了靠，她得跟这个侄子好好谈谈！
宁瑜知道这是周太后想让众人退下的前奏。
这怎么行，好不容易周子衡和卢烟，宁涵都聚在一起，现在还加了一个真定公主，男女主角都在了，这戏还没开始唱呢！
宁瑜高声道：“臣女一进宫就听闻宫里来了位画技高超的画师，听说他画的人物比真人还真，不知可让我们开开眼界？”
周太后不满的看向宁瑜，刚想呵斥，旁边的真定公主就高兴的说道：“好啊！对了，我手中的这幅画就是他刚刚画完的，我都忘了给你们看了。”说着，她把手中的卷轴打开，众人一看，画中的人跟真人一模一样，那灵动的神采和气质美好的定格在纸上，“周表哥，你觉得怎么样。”
“那位画师技艺的确高超。”
真定公主不由得泄气，她还以为周表哥会夸奖自己，没想到夸了那画师。
宁瑜道：“不如公主就带我们去看看吧，这等人物，平常我们可见不着呢。”
真定公主看了看母后。
周太后道：“带着你周表哥和她们去看看吧。”真定不能轻易出宫，子衡就算进宫多半有公事在身，两人见面甚少，她不忍心看着女儿伤心。至于子衡的婚事，周太后带着周夫人进了侧殿的暖阁，留下心不在焉的武康郡主和兴致缺缺的兰妃的招待众位夫人。
幸好画师的居所不在掖庭，不然周子衡也进不去。
真定公主边走边说着那位画师，“他叫李谟，是一位乐师推荐的，听说他年轻时便能把家乡的全貌画下来，是个很厉害的人。”
周子衡不留痕迹的落后她半步，真定公主不由得泄气，如果不是表哥对谁都是冷漠，她还以为是为了宁瑜跟她避嫌呢。
真定公主看了看队伍中间的宁瑜，道：“宁三小姐，你喜欢画画吗？”
宁瑜：“臣女技拙，只会一点博弈，至于画技，琴技什么的家中姐妹比我优秀多了。”
真定公主无趣的看了看一脸想展示自己的宁涵，淡淡的收回了视线。
李谟的居所到了，这是一间类似三进四合院大小的宅子，能在皇宫中住这么大的地方，看起来这个李谟真的有硬本事。
李谟见到众人，吓了一跳，赶紧向众人行礼，拘束的站在一旁，旁边还摆着未画好的松柏图。
真定公主道：“你怎么又画这种画，真是丑死了！”
李谟眼神暗了暗，有些不安分的结巴道：“小的，再，再不敢了！”
宁瑜看着那副生命力旺盛的松柏图，有些可怜的看着李谟，后者对上了宁瑜的视线，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对她温和的笑了笑。
宁瑜忙收回视线，这个人哪里是被请进宫的，这完全就是被折断了翅膀，飞不出皇宫里的层层的围墙了。
真定公主见气氛这么冷淡，于是建议道：“她们都是仰慕你的画技，不如你就每个人都画一张吧，宁三小姐你刚才不是闹着要来看他吗，你就第一个吧！”
李谟的手微微发抖，一人一张，这要画到什么时候？看来晚上又没饭吃了。
宁瑜走出来，对真定公主道：“一人一张也太为难李画师了，刚才公主说他年纪轻轻就能把家乡全貌画下来，不如让他把我们众人的姿态都画在一张纸上可好？”
卢烟点头，这个主意好。
周子衡见卢烟同意，也跟着点头，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关注宁瑜在讲什么。
真定公主见周表哥点头，心里有些有些不高兴了，淡淡道：“宁三小姐这主意倒是新奇，可惜本宫不想久站。”这下子连本宫都称呼上了。
宁瑜解释道：“臣女以前看灯会上的灯笼都是一些小动物，或者一些花纹什么的，十分无趣，如果我们都集中在一张纸上，到了灯会在把画纸贴上去，岂不美哉？”
真定公主看了看周子衡，自己和周表哥站在一起，把灯笼挂出来岂不是就人人都看到了，真定公主心里有些期待，兴致颇高：“就按你说的办吧！”
宁瑜趁着众人站位的时候，道：“只有画师，没有琴师倒有些遗憾了。公主，不如我们找个人边抚琴，边画画吧？”
真定公主点头，找来一个宫女，吩咐她去找个琴师来。
宁瑜：“公主，琴师毕竟是外人，把他也入了画，倒显得不美了。我们这么多人莫非还没有一个会弹琴的？我五妹琴技高超，从小就学习练琴，在琴技上的领悟非同凡人，不如就让她来为大家弹奏一曲吧？”
真定公主显然还不知道宁涵的丑事，刚想点头，就听一道男声响起，“卢六小姐的琴声超凡脱俗，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李画师的境界吧。”
真定公主是知道卢烟的水平，但她诧异的是周子衡竟然为卢烟说话，她又想起了小时候，周表哥最长去的地方就是武康郡主府了，莫非…不对不对，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周表哥怎么还会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卢烟！
真定公主站在周子衡身边，心情五味杂陈。
站在宁瑜身后的宁涵脸色惨白，不可置信的望着周表哥，可惜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留意过她，宁涵知道，周表哥的视线也没有停留在宁瑜和真定公主身上，只有那个卢烟，周表哥不仅一直看着卢烟，还为她说话。
以前，周表哥不都是夸自己琴技好的吗？还说会指点自己弹琴，怎么就变了呢？
真定公主一直都喜欢周子衡，宁涵也知道周子衡不喜欢真定公主，但是卢烟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宁瑜‘不经意’的回头，看到宁涵有些怪异的脸色，小声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小心李画师把你画丑了！”
宁涵抿着嘴看向宁瑜，语气颤抖的问道：“你，你知道卢烟吗？”
宁瑜：“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原来卢烟小时候和周大公子是青梅竹马。”
宁涵的脑袋顿时炸了，青梅竹马！
她拼命拿到的药救了她的情敌？
宁涵感觉喉咙微腥，宁瑜还嫌打击不够，道：“本来听说卢烟快死了，谁知道她又活了，五妹，该不会是你偷了祖母的药把她救活的吧？要真是你，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宁涵双眼无神念道：“不是我，不是我！”
李谟停笔时，卢烟的琴声也正好停了，羞涩道：“许久未弹，有些生疏了。”旁人自然不会计较卢烟什么，只有周子衡鼓励的看了她一眼。
一众小姐围上去，看着李谟的画，纷纷发出惊叹声。
“呀！”宁瑜不小心碰到了李谟的颜料，顿时蓝色的裙子染上了颜料。
李谟焦急道：“这怎么办，还能洗掉吗，我不是故意放在这儿的！”
宁瑜：“没关系。”
真定公主：“来人，带宁三小姐去换一身衣裳。”
宁瑜抱歉的向真定公主行了行礼，对宁涵道：“五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宁涵瑶瑶头，她愣愣的看着周子衡，真定公主自然注意到了宁涵的视线，哼笑一声，宁瑜都不够资格嫁给周表哥，这个小庶女倒是异想天开，不给她点教训，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宁瑜跟着那个小宫女走到了一个小花园内，然后那个引路的小宫女就不见了踪影。
这时从暗处走出来一个白面无须，脸带阴柔的中年太监。
“咱家见过宁三小姐。”宋公公阴阳怪调的说道，他身形未动，显然这只是个客套话。
宁瑜：“我和宋公公的身份都不方便，就闲话少说了。宋河应该把我的意思传达给您了，只要关键时刻您在皇上面前献言几句，公公想要的，我自当帮您达成心愿。”
宋公公：“你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却很狂妄啊。你说说，如何帮我？”
宁瑜：“您在秉笔太监这个位置都坐了七八年了，论资历比现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方回强太多了，他的年轻正是您的机会！”
“哦？”宋公公来了兴趣，示意她继续。
“那位方公公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被提升为掌印太监，除开他背后的人，方公公的年纪比皇帝大不了多少，两人之间自然亲近一些，最重要的是后宫最受宠的兰妃娘娘都格外欣赏方公公，在这样的条件下，方公公无疑高升了。但是，方公公毕竟年轻啊，他纵然能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兰妃娘娘，但终究不知道什么才是兰妃娘娘的软肋！”
宋公公：“兰妃娘娘的软肋？这个别说方回了，连我都不知道！”更别说你了，他看向宁瑜的眼神略微不善。
宁瑜笑道：“您别急，这个弱点其实你们都知道，那就是兰妃娘娘无子！”
宋公公皱眉，兰妃娘娘入宫一年了，肚子里没传出一点儿消息，但是这并不代表兰妃娘娘不孕啊。而且兰妃娘娘还年轻，还能再冠宠后宫几年，在他看来，兰妃娘娘也并不想受孕，毕竟后宫妃子不少，有了身孕就不能侍寝了。
宁瑜：“卢家很快就会送女入宫了，现在还不到选妃的时候，这意味着什么您比我清楚。”卢家送女进宫，少说也是个妃位，而且太后娘娘一直看兰妃不顺眼，很可能直接把卢家女升为贵妃，甚至皇后，而这个时候皇帝的宠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谁能诞下皇子！
“那我直接去向卢家示好不就得了？”
宁瑜摇头，“卢家到了年龄的女子一巴掌数的过来，而且我并不认为她会是兰妃娘娘的对手。”
宋公公：“那你的意思是有办法让兰妃娘娘受孕？”
“没错，而且我保证她会生个男孩。到时候兰妃诞下皇子，不，只要兰妃怀孕，宋公公您还怕什么？”宁瑜看着宋公公摇摆不定，于是决定递个把柄过去，“我认识一个精通这方面的大夫，至于让他如何在宫中贵人面前露脸，那就全仰仗公公安排了。”
宋公公意味深长的看着宁瑜，两人各怀心思对视一笑。
宋公公心道：且先把那个大夫收下，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他自然会把宁瑜和大夫推出去顶包。
宁瑜心中冷哼，这个老太监上辈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兰妃一直不孕，宋公公为了和方公公争得兰妃的欢心，竟然在京都四处抓童男童女，用他们的血练什么丹药，真是丧心病狂。
兰妃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手中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而闵阁老之所在爬的这么快，其中兰妃功不可没。
最关键的是闵阁老是反对平阳改革的主力军，宁瑜先前送到万寿山庄的信中，向平阳大长公主承诺过，只要对方帮她把亲人接走，她就会尽全力阻止他们推翻改革。
前世，以闵阁老为主的士族和贵族地主们推翻了改革，皆大欢喜，可是灾民却被奴役，虐待，最后不是累死就是饿死，而皇帝待在歌舞升平的皇宫里，美人美酒，好不快活，其中少不了奸宦和奸臣的‘功劳’。
让宋公公上了闵阁老的船，再一竿子打死，多省事儿。
如果宁瑜不能打死这一船的人，那么她和柳家就被会人打死，所以别看她跟宋公公侃侃而谈，其实她现在很危险，万一宋公公转头就把她卖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宁瑜对这个大昭没有多少的感情，但也不想它灭国，所以为了大昭，为了守护她重要的人，于是宁瑜忍着嫌弃道：“这个大夫精通‘闺房之术’，不止能让人生子，还能让人不留遗憾。我保证您会对这个大夫满意的。”她就不信抛下这个饵，宋公公还能反水。
宋公公眼前一亮，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出来的时间够长了，也该回去了，告辞。”
宋公公找来小宫女，让她跟着宁瑜回去解释一番，宁瑜出来这么长时间，肯定会有人起疑。
宁瑜回去的时候宁涵正被两个粗壮的嬷嬷扭着，一个穿着宫装的婢女正扇着宁涵耳光。
宁涵望着周子衡，口齿不清道：“州…州宝哥，救我！”
周子衡看着宁涵的惨状，想着她以前在自己面前露出的娇憨，心里微微不忍，“公主，她无意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她吧。”
真定公主看了看卢烟，又看了看宁涵，跺了跺脚，对周子衡大吼一声：“好好好，我走行了吧！”
真定公主一走，众人只能散场了。
宁瑜也急忙跟上大部队，从寿安殿扶着祖母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肿的跟猪头一样的宁涵，分别上了马车。
噍——
宁瑜打开窗户，那只熟悉的小身影稳稳地落到窗边，待宁瑜拆下竹筒，它就飞走了。
宁太夫人困得不行，早上寅时就起床准备进宫，早就迷糊的睁不开眼了，听到鹰鸣也没醒来。
宁瑜展开纸条，坚韧霸气的字迹让宁瑜微微挑眉。
千雨后天晴太阳隐，半字无发心里分。
这是让她猜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