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刚走到酒店门口,果真开始下起雨来,起初只是淅沥的雨滴,随后却越来越大,雨点也越来越密集,最后便是豆大的雨点,每每敲在玻璃上,都会传来清脆的回响。
夏希希收集完身份证打算去办入住手续,却又坏坏的走了回来,朝众人建议道:“难得出来玩一次,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未免太寂寞了。我们黑白配一下,两两入住,怎么样?”
这原本是替白若水和叶允闻准备的环节,因此先前她特意和白晟秋商量了待会一起出手背,可是她兴奋过了头,第一次差点出错,还好出到一半想起来,生生的把手心转成了手背。谁知道四个人第一次出的都一样,第二次夏希希还是坚持出了手背,结果又有三个人是一样的,这样翻来覆去几次,她就彻底忘记自己原本要出什么了。
好不容易终于有两个一致的,夏希希几乎要哭出来了,可是抬头一看那手心的主人,竟是叶允闻。
这一下所有人都懵了。
只有叶允闻一个人不在状态,见自己跟夏希希是一间房,脸上连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见其他三个人都怔着不说话,便从夏希希手里拿过身份证道:“你是不是累了?先去休息一一会吧,我去办checkin。”
待他一个人在前台办手续,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夏希希自知理亏,率先认错,“我后来出太多轮有些晕了,一不小心就忘了要出什么了,怎么办!”
白晟秋见她一脸忧愁,想了片刻后道:“要不这样,大家先按刚才的安排住在一起,吃完晚饭回房间之后,就跟允闻说要一块打牌,到时候再来一轮换房间之类的游戏,然后再让若水跟允闻住在一起,不就行了么?你们觉得怎么样?”
“嗯!就这么办!”夏希希顿时觉得自己脑子笨也没什么不好,她身边的朋友和男朋友都各个聪明不就行了。又似想到什么,连忙转过身问向白若水,“上星期给你买的性感睡衣你今天穿了没?!”
白若水见她居然当着自己哥哥的面问这么露骨的问题,不由一阵羞涩,用力掐了她一把,咬着牙关低声回了句,“带了!”
说话间,叶允闻已经拿着办好的房卡走了过来,夏希希千钧一发之际还不忘提醒她,“记得千万别喷香水,叶允闻对香水特别敏感,闻了就头脑袋疼。”
白若水朝她摆了摆手,接过房卡后跟着白晟秋上了电梯。
夏希希也不是头一回和叶允闻同住一个房间了,他们同床共枕的次数也多到数不清了,因此两个人一点尴尬都没有,各自将行李整理了一番,便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先去洗澡。因为爬了半天山,身上都有些粘腻,夏希希一心想要赢得先洗澡的机会,谁知道自己最后还是败给了叶允闻。
叶允闻拿着换洗衣物正要进去,却被夏希希一把拦住,“你就不能让我这一次么?我真的超想赶紧洗个热水澡的。”
“既然这么想洗,那刚才就应该拼尽全力赢我才是啊。”叶某人笑得一脸邪恶,拍了拍她的肩膀后,带着胜利者的笑意走进了浴室。
不知道是故意想让她赶紧洗澡还是其他原因,十多分钟后,他就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夏希希拿了衣服头也不敢抬直接一溜小跑进了浴室,然后赶忙将门关上。这期间,连一眼都不敢看叶允闻。
因为,她最无法抵抗的,就是叶允闻最自然放松的时刻。
平时习惯他西装领带永远很正式的样子,偶尔他穿着一件t-恤或是运动服,夏希希就会发现叶允闻身上邻家大男孩的潜质,然后莫名望着他阳光且健康的身材犯花痴。
每当那个时候,夏希希就会觉得叶允闻是个男人,是个让她特别想扑倒的男人。
想到这一幕,她的脸不由再次气壮山河红成一片。
她摇了摇头,赶紧打开花洒冲起了澡,顺便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洗干净。
洗完澡她找出吹风机打算把头发干,可是当吹风机插上电源时,她的右手猛地感觉到一股酸麻感袭过,她惊得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吹风机也落在了地上。
叶允闻听到声音,忙从客厅赶了过来,见她正捂着右手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忙担心的握起她的手腕,焦急道:“怎么回事!”
灯光透过镜面折射又均匀的打在他的脸颊,她甚至能够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你……”
“你……”
异口同声之后,又是一场漫长的沉默。
适时,门铃声突兀的响了起来,应该是白若水和白晟秋准备好了之后,过来喊他们一起下楼吃晚餐的,叶允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咳了咳后转身去开了门。
夏希希抚着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茫然无措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为什么?
动车在中午十二点准时抵达了雪城。
当地酒店分公司的员工早已在车站恭候多时,但却惊讶的看到远处有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朝他走来。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上,他们这样耀眼的组合和姿势,几乎吸引了来往路人的所有目光。
钱小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是被白凤年从动车上抱下来的。也许是因为体力透支太过严重,所以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是被饭香的味道喊醒的,鼻尖先是袭来一抹酸甜的番茄味,随后是香浓的糖醋小排,还有她最喜欢吃的煎鱼。
中午饭本就没吃睡到现在,如今更是饿得能吞下一整头牛。她缓缓睁开双眼,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打算下床吃饭。
可是,当她睁开双眼,却怔怔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在酒店,但眼前的一景一物,都那么熟悉。就连她此时睡着的那张床,都跟她记忆里一模一样。正前方是老旧的五斗橱,还老气横秋的套着一层白色蕾丝薄纱。
窗帘是印有樱桃的红色布样,窗檐下方的墙壁上被她画了无数的豌豆花。
她下床,沿着她记忆中的路线走到客厅里,看到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正系着围裙替她做着丰盛的晚餐。
单单是一个背影,都足以让她此时鼻尖酸涩落下泪来。
她静静地望着他,看他小心翼翼地尝着汤的咸淡,看他一个大男人拿着菜刀,努力将土豆丝切得更细一些的认真和投入。
终于没能忍住,她跑到他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白凤年正全神贯注做着晚饭,也没听到她跑过来的声音,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竟赤着脚,不由瞪了她一眼,将她抱到沙发上放好,又将刚切好的水梨递到她手里,“先吃点水果,再等我五分钟,等汤出锅就能吃晚饭了。”
她乖乖坐在沙发上看他,待他忙碌完一切,又走过来将她抱到餐桌上。她望着眼前冒着滚滚热气的晚餐,努力忍着眼眶中的眼泪,环视了一眼这个充满回忆的家,轻声道:“这就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
“喜欢么?”
“嗯……”她答得很慢,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所有的装潢都没变,就连家具摆放的位置,都跟以前几乎一模一样。”
白凤年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她碗里,声音里满是宠溺,“我知道跟你的记忆里和肯定有些差距的,但你也好歹体谅一下你妹妹,我拜托柚子两个月后,他才终于跟我说把房子买回来了。因为手续上的事情,所以耽误了一段时间。后来重新整理格局的时候,三天两头让希希往雪城跑,就是为了让你回来的时候,能找回以前的回忆。”
那天带着上官侑原本是要跟白彦祺谈关于保险部的合同,后来谈崩了,白凤年便央求上官侑帮他一个忙。
这个忙,便是帮他买下雪城的这个老房子。
“庭院里的盆栽我换了几个应季的,我还种了好多豌豆花的种子,等来年应该就能开花了。”白凤年想到在雨山别墅那个庭院后发生的事,咬着下唇,魅惑地在她耳边低喃道:“等到我们有空回来度假的时候,再一起用花洒给它们浇水,好不好?”
一年后。
一年后的他们,还会在一起么?
“谢谢你……真的。”
她从未奢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里,听说这幢房子被多次转手,后来因为产权人过多,因此想要重新买回来十分困难。
可是他这样有心,不仅将这幢房子买了回来,甚至为了她重新构建了一副曾经的画卷。她多想问他,她何得何能,竟值得他这样付出和珍惜!
越是这样想着,她越是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她低下头咬了口排骨,明明味道鲜美肉汁鲜嫩,她却完全品尝不出自己在吃些什么。
她放下筷子,终是没了胃口,干脆走到庭院边的台阶上坐下。这是一幢旧式建筑,门的风格类似于日式的竹制推门,门外正对着一个精致的小庭院,院子里种满各式花草植被,还有一个人造的小假山,山上缓缓流着溪水。
到了夏天,会有蝴蝶贪恋蜜香在花丛中停留,届时便又是另一种美仑美奂的风景。
白凤年拿了件外套替她披上,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良久方才开了口,“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我也知道你最近总是容易感到不安,我一直没有问你,是因为我在等你有一天愿意自己告诉我。”
“我没事,可能是最近比较忙,所以有点累而已。”
他听她继续故作无事的样子,随后指着天上皎洁的月色轻声道:“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正好是中秋节。那时候在国外,除了我跟柚子,没几个人知道中秋节是什么,国外没有月饼更没有灯笼,我想做几个元宵都不行,因为买不到糯米面。她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大盒的红豆月饼,那时候我好像真的是个特别简单的人,一个月饼就把我收买了,我吃着她送的月饼,给她免费当了一星期的数学老师。”
钱小暖不曾料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跟她提起关于霍琦洛的事。虽好奇为什么是这个时间和她说起,但她仍静静地听他说了下去。
“那时候我就应该猜想她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的,她为了能够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怎么说呢……就好比,以前市里有一个机器人模拟比赛,学校里名额有限,所以把名额都给了美国当地的学生,她觉得自己比参赛的队员更优秀,就提出先校内比赛,选出最优秀的人去参加国际大赛,结果她赢了,心满意足的进了决赛。这样的事情有很多,那时候我一直忙于学业,也没怎么注意到她。倒是柚子常在我耳边说起,说她是个很要强也很拼命的女孩子。”
“她在大学的时候向我表白过,但我没有答应,因为那时候我真的没什么时间谈恋爱,也不想谈。我那时候只是对她很有好感,可能因为她是中国人,所以多了一些亲切感。后来我在怡和当医生的时候,再一次遇见了她,她当时因为车祸入院,情况很紧急,需要立刻输血,但是血库的血源不够,我的血型跟她也配不上,后来我干脆直接在医院广播,让ab型血的人赶紧到血库献血。那个晚上我做完手术之后整个人都累得不行,就趴在办公室睡着了。一直睡到晚上的时候,他们说急诊送来的女人醒了,我去替她检查身体的时候,她忽然哭了,她说回国第一天就出了车祸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因为是这场车祸让她遇到了我。”
“很可笑对不对?一个女人居然把出车祸当作最幸福的事。”
白凤年望着苍穹星辰,想到往事,嘴角无奈的扬起一抹笑来,“后来我们开始交往,她是我交往过最久也最稳定的女朋友。我从来不能跟一个女人在一起超过三个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没办法爱上任何人。我试图努力爱上过她,但发现自己做不到,我可以喜欢她,可以和她约会和她吃饭看电影,像所有普通恋人一样做那些事情,但那段感情里是没有心动的。我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很好,孤单的时候可以有个人陪,忙碌或是想放空的时候,就一个人躲起来。”
“我以为那样的恋爱会一直持续到我们结婚为止的,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白凤年的指尖燃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烟尾冒着白色的烟雾,他想到那件事情,面色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她失手杀了人。”
钱小暖一直以为自己对霍琦洛有着足够且充分的了解,自那次被绑架之后,她便暗暗发誓,会让她把之前对自己做的一切,统统还回来。所以她对霍琦洛做了充分的调查,她以为自己把她过去五千年的历史都掀出来了,但她从来没想到,隐藏在白凤年和她之间的故事,会是这样令人无法预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失手杀人,怎么可能现在还安然无恙?”
“她失手杀了的那个女孩子叫陆念安,是我在医院里的一个后辈,是个很单纯明朗的女孩子,她当时还在医大念四年级,因为学业优异,被特招到怡和医院做实习生。她很聪明,也很开朗,所以在医院里的人缘特别好,我也很喜欢她,因为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妹妹。有一次下雨天,她忘记带伞,我就打算开车送她回家,谁知道车子开到一半居然出了故障,打车的时候又淋了不少雨,当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担心念安一个人这么晚回家太危险,就先带她去了我家。谁知道当时霍琦洛也在,她看到我带了念安回家,就质问我是不是有外遇出轨了,我说我没有,我让她听我解释,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一直不喜欢念安,或者说,她不喜欢任何一个离我太近的异性。本来这件事可以就这样一笔带过的,可是我不知道的是,原来念安并不只是把我当成哥哥,霍琦洛的第六感和直觉没有错,念安喜欢我,并且和我告白了。在情人节那天,霍琦洛来医院等我下班,却碰巧在办公室门口碰到向我表白,并且吻了我的念安。她当时就直接拿咖啡泼了念安一身,我当时就应该猜测到事情不会就此结束的。后来……”
白凤年的指尖深陷进指腹中,烟尾已燃去大半,几乎要烧到他的手指,他却全然没有感觉,深吸一口气后方才道:“后来有一次她喝醉了,开车去了念安家,她的口供里写说她是打算找念安理论,让她不要再接近我的。可是她醉酒驾车,用一百五十迈的车速撞向了低头走路的念安。那个丫头是无辜的,她还那么年轻,她的未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可以走……却因为一个这么简单而且可笑的误会,从此香消玉殒。知道真相后我几乎快要崩溃,她被警方带走之前一直哭着求我,她跟我说;凤年你快跟他们解释,人不是我杀的,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而我只是麻木地望着她被带上手铐,被那些警察连拖带拽的从家里拉了出去。”
“我望着紧紧被阖上的门,觉得身上所有的氧气都被人抽光了。我想起念安以前总是笑着喊我前辈,想起她每天熬夜念书努力增进自己的医术。她原本应该前途无量,在自己喜欢的岗位上救死扶伤的……每当我想起这些,我都觉得是自己间接的害死了她。”
钱小暖听到这,已经可以将大概的情况理理情况,但仍有一些地方十分不解,“可是……为什么她会这么恨你?”
“当初虽然她请的律师极力辩护,说她是无意识醉驾,却始终不肯承认故意杀人罪。按她这样的案情,加上证据确凿,一审一定会判决故意杀人罪成立,最少也是十年以上,情节严重的,甚至可能会判死刑。但这个案子,当初因为她爷爷的缘故,被硬生生的压了下来。但无论她爷爷当时多么名震一时,也不过是已经退了休的将军。老将军年事已高,手中并没有多少实松,却为了这个孙女处处求人,把前半生积累的人脉全部赔进去了,得到的最好回复,也只是把故意杀人改成过失致死,会被判三年。”
“当时的审判长跟我爷爷关系很好,如果爷爷愿意的话,这件案子完全可以找个替罪羊顶替。我知道霍琦洛应该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但每一次我去拘留所看她,她都会泪流满面的求我赶紧救她出去,所以我还是去求了爷爷,我拜托他帮我这一次,拜托他去救她出来。我答应他,只要她被放出来,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牵扯。但爷爷没有同意,她说这种人判死刑都死有余辜,判三年已经算便宜她太多了!”
钱小暖想起那段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不由觉得世事坎坷。这样看来,他所经历和承受的痛苦,并不比她少,她舔了舔嘴唇,问道:“所以,最后的结果是?……”
“过失杀人罪名成立,她被判了三年,赔偿念安的家属七百万和两位老人之后所有的养老费用。服刑一年后,霍将军又动用关系以保外就医的名义,把她接了出来,然后送到了国外,等刑期满了,又在国外待了一年避过风头才回来的。”
“我还是不懂,你明明替她求过你爷爷的,她如果恨,就恨你爷爷好了,为什么连带着要这么恨你呢?”
“因为她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她以为我眼睁睁的让她承受了三年的牢狱之灾。她从来没有愧疚过,她到现在都不觉得当年喝醉后撞到念安是件罪大恶极的事。所以我没告诉她我求了爷爷的事,我也不愿让她知道,我竟为她这样的人去恳求爷爷。”
钱小暖不由想到那天在楼下,他和白海川的争吵,当时白凤年曾冷言道:可是当年你什么都没做,不是么?
尔后,她记得白海川是这样说的;正是因为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做,所以你现在只是恨我而已。如果我做了什么……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你不只是会恨我,你也会恨你自己。
现在她才明白那句话里每一个字的涵义。
白海川知道霍琦洛不值得救,所以他袖手旁观,拒绝了自己亲孙子的请求。他不愿让白凤年在若干年后后悔自己救了霍琦洛,所以他冷言回绝。
“你记不记得辰雨瑶说过,我曾经把一支玫瑰花放在冰窖冰封了整整四年,那支玫瑰,所有人都以为是霍琦洛送的。其实不是,那是念安在情人节向我告白的时候,送我的玫瑰花。我总觉得,如果那支花不枯萎的话,我就能记得当初她对我的那份喜欢,那么透明,那么干净。而我不仅辜负了这份喜欢,还害得她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