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嗓音全数落下,孩童便已蹿入了马车,随即伸着细小的胳膊撩开了徐桂春身旁的窗帘。
瞬时,冷风随着帘口吹拂而进,霎时扰了周遭的厚重与沉寂。
凤瑶与徐桂春双双侧眸,目光顺着帘外一落,则见,摇曳的光火里,有细小雪白之物从空中掉落。
那雪白之物,在这朦胧厚重的光影里显得极为突兀,摇晃落下之际,也是轻如飘絮,颇有几番洋洋洒洒之感。
凤瑶怔了怔,神色幽远的落在车外,待得片刻后,徐桂春那嘶哑艰难的嗓音突然响起,“大周终于下初雪了。想必今年大周定有个丰收之年。撄”
是吗?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顺势朝徐桂春扫了一眼,并未言话偿。
瑞雪兆丰年这话,虽历来皆准,但而今放在大周身上,却俨然有些不适当了,毕竟,大战在即,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只求,这片大周的瑞雪,莫要被赤红鬼魅的鲜血侵染覆盖才是。
思绪至此,面色抑制不住的沉了半许。
徐桂春似是着实喜极了雪,竟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趴在了窗口,惨白笑盈的朝车外观着。
凤瑶暗自叹息一声,待吩咐孩童好生照顾徐桂春后,便缓缓挪身,下了马车。
比起车内的微暖,车外,无疑是凉寒一片,冷风从周遭肆虐而来,极盛极盛,似要将人彻底吹跑一般。
凤瑶稍稍抬手,下意识的拢了拢身上的衣裙,而待视线偶然一落,稍稍朝身上一扫,入目,则见满身的祥云凤袍,华美之至。
一时,眼睛倒是莫名被那凤凰纹路稍稍刺痛,只觉这满身华美的纹路突兀刺眼,她眉头稍稍而蹙,面色复杂升腾,却也正这时,一道拘谨恭敬的嗓音自耳畔响起,“这几日一直不曾亲口对长公主道谢,但长公主之恩,草民们都记在心里了的。我们一家啊,若不是因为长公主搭救,许是早就死在霍玄那毒崽子手里了。”
凤瑶神色微动,转眸循声望来,则见王老头儿夫妇正立在身旁,讨好的朝她笑着。只是他们身上,则裹着厚厚的夹袄,袄子似是崭新,纹路也极为精致,看着似是并非凡品
。
她眼角微挑,并不言话,目光仅是在他们二人身上逡巡。
王老头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忙扯了扯身上的袄子,朝凤瑶拘谨笑道:“这是方才那些精卫大人们拿给我们的,说是皇上差人为我们准备的。皇上当真是大好人啊,竟还会为我们这些贫民……”
这话还未全数道完,立在他身边的老妇便出声打断,“皇上心慈仁义,但也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对我们好。这一切都是因长公主所赐才是。”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外面虽传皇上慎人得紧,是因那些人根本就无机会面见圣上,是以人云亦云,故意胡传。且依照我这些日子观察,皇上并非传闻中那般人物,反倒是心地仁慈,对长公主也极是在意。我以前还以为如皇上那般人物,在登基之日便要斩杀朝臣,想必定是不好相与之人,但却未料皇上也是热心之人,不仅对长公主极是体贴照顾,对我们也极是……”
这话题无疑是到了兴头上,是以王老头儿也抑制不住的开始款款而谈,只是待得话刚到这儿,眼见凤瑶面色越发复杂阴沉,他心底一颤,整个人也陡然反应过来,随即急忙噎了后话,略微心虚的朝凤瑶扫了扫,又畏惧的朝周遭精卫们盯了盯,而后强行按捺心绪,低声恭敬的道:“长公主,草民说这些,并无恶意,也无胆当众论议皇上。草民方才也不知哪根筋儿犯了愁,一时口无遮拦,望长公主莫要怪罪。”
这话一落,越发心虚恭敬的朝凤瑶望着。
大周新帝与这大旭长公主之间的事,他这几日也或多或少的了解不少,不得不说,他此生倒是从不曾见过这些人上之人竟也会这等纠结无奈,似是个个都心思厚重,纠结满腹,本也是极为简单之事,且周围之人都看得出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何,但独独这二人还要如此纠葛,不愿剖露心意。
如那大周新皇,若非对这长公主毫无心意,又岂会将那些贵重珠玉几箱子几箱子的往泗水居而抬,若非心头放不下,此番离别,又岂会差一千精兵来专程护送这大旭长公主回国?
再如这大旭长公主,倘若当真对大周新帝抵触不喜,凭她这冷冽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又岂会与大周新帝经常谐和而处,而不是大打出手,互相冷落不言?若是当真心无波动,戒备如仇,今儿又岂会与那大盛帝王在离别之际磨磨唧唧,久久不走?
王老头儿挑着眼,心思倒是起伏得厉害。且他虽不过是市井之人,但吃过的盐巴好歹与这大旭长公主多,是以有些事啊,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只是不敢多说,也无资格多说罢了。
凤瑶面色冷冽,阴沉幽远,目光也仅是在王老头儿面上扫了一眼,全然无心揣度王老头儿之意。
她仅是抬眸扫了扫不远处那些正忙着搭建帐篷的精卫们,神色微动,待得沉默片刻后,才唇瓣一动,低沉而道:“大周皇上的心思,无人能揣度。也望老伯谨慎言行,毕竟,这周遭皆为大周精兵,直属大周新皇,若这军中有人心怀不轨,将老伯此言传出,许是对你也不善。”
平缓的嗓音,沉寂淡漠,脱口的语气,也无波无澜,却也毫无温度。
王老头儿神色一紧,急忙讨好点头。
凤瑶不再多言,仅是踏步往前,稍稍站定在了前方那那处微高的土丘上,神色幽远的朝四方扫视打量。
此番驻扎停留之地,荒僻之至,足下仅是一条狭窄的官道蜿蜒在火把光影的尽头,而官道两侧,也仅是荒凉的的树木与杂草
。
此番气氛凉寒,周遭树木早已是枯败光秃,败落之意极为明显。而天空飘落下的白雪,素白突兀,源源不绝,甚至待得半晌后,落雪竟突然密集,落在头顶,片刻便已覆上了一层雪白。
“长公主,帐篷已是搭好,望长公主先入帐子休息。”
正这时,有侍奴小跑而来,极是恭敬小心的出声。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朝那侍奴扫了一眼,沉默片刻,随即足下一动,一言不发的开始往前。
今夜的夜膳,极为难得的有些丰盛,不仅有清粥烤肉,更还有点心之类。
不待凤瑶问话,便已侍奴主动在旁小心翼翼的说,这些膳食之物,皆是他们皇上亲自差人提前准备,说是倘若长公主执意安营扎寨,便将这些东西弄来吃。
凤瑶眼角一挑,心生凉薄。
那颜墨白明明是吩咐精卫一路不停的将她送往大旭,却终归也是知晓她定会在半途安营扎寨,也因着对此极为了然,是以才会提前准备这些膳食,以供她安营扎寨而食。不得不说,那颜墨白如此精明,极擅揣度人心,就不知她姑苏凤瑶究竟还有什么,能让他算计得不那么准确,甚至还能超出他的预算,惊他于无形,从而令他,震撼惊愕,又或是,措手不及。
心思至此,眉头稍稍一皱,心思也越发的起伏摇曳,清冷磅礴。
凤瑶仍是一言不发,继续用膳,待得膳食完毕,便开始稍做休息。
此番安营扎寨,并非持续太久。
约是四五个时辰后,有精卫便在帐子外恭敬而告,催促上路。
凤瑶应声出得屏风,只见天色还未亮,而天空飘落的雪,已然减小了不少,但地面,却是满地素白,全然被白雪覆盖。
借着火把光亮朝周围扫视,只见满目的银装素裹,磅礴壮观。
而那徐桂春的儿子则从另外一只帐子探头出来,睡眼惺忪的朝凤瑶扫了扫,低低而问:“长公主,可是要继续赶路了?”
凤瑶神色微动,缓缓朝他点头。
徐桂春儿子应了一声,随即便缩头回帐,却也仅是片刻,便与徐桂春几人一道出了帐子。
冷风肆虐,几人甫一出得帐子,便纷纷打了寒颤。
凤瑶缓步过去,目光在徐桂春面上扫视一番,只见她面色虽颓,然却并无昨日那般惨白,甚至瞳色,也略微精神,似是并无大碍。
“身子骨如何?”凤瑶默了片刻,平缓而问。
徐桂春忙道:“伤口已无昨日那般痛了,且两腿也略微有力,想来该是好了些。”
说着,略微尴尬歉疚的朝凤瑶道:“倒是让长公主操心了。”
凤瑶缓道:“好了些便成。前路漫漫,我们还需在路上奔波几日,你且自己惜着自己,待入得大旭,本宫,再差御医为你好生调养身子
。”
徐桂春满目感激,点点头。
凤瑶再度扫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而行,随即登上了马车。
待车夫禀报一切就绪,凤瑶才低沉沉的吩咐出发。
马车再度开始颠簸往前,车外那一道道厚重杂乱的马蹄声也层层撞入耳里,声势极大。
凤瑶斜靠在马车内,稍稍合了双目,仍旧开始闭目养神。
此番行路,除了正午之际稍稍停歇用膳,其余之时,皆是迅速朝前,疾驰赶路。
时辰,也在路途上全然的耗散开来。
待得黄昏之际,小雪已全然而停,天光暗淡。
凤瑶浑身略微发酸,忍不住稍稍坐直身子,稍稍抬手撩开车帘子朝外一望,则见车外,竟是高山林立,险峻环生。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沉默片刻,随即当即放下马车窗帘,而后迅速挪身往前,撩开了前方的帘子,目光也顺势朝前方的车夫落去,低沉而问:“此处是何地?”
车夫微愣,下意识回头朝凤瑶望来。
“长公主,前面便是洛鹰关了。”车夫回道。
洛鹰关?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再度朝前一落,只见足下的这条官道竟在两座高山中蜿蜒而前,而前方远处,隐约可见两山靠得越发的近,官道就在那两山的狭窄缝隙中穿过,看着着实是惊险刺激,险得慎人。
倘若远处那狭窄的关口有人在上方投得滚石,无疑,路过那狭窄关口的车马,定会被压成粉末。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也蓦的紧了半许,一股莫名的复杂与不详感交织而起,起伏剧烈。
那不详感着实来得突兀,也来得莫名,目光也再度朝那远处的狭窄关门扫视,虽并未发觉任何异样,奈何马车越是往前,离那关门越是靠近,那股未知的不详感便越发的浓烈。
“停车。”
仅是片刻,凤瑶嗓音一紧,低沉沉的出了声。
车夫再度一怔,眼见凤瑶面色冷冽嘈杂,并非玩笑,他心底也紧了紧,当即扯着缰绳停下马车,随即恭敬刚毅的问:“长公主,怎么了?”
凤瑶目光一直凝在那远处的狭窄关口,低沉而道:“前方关口狭窄,险象环生,不易轻易通过。”
说着,嗓音一挑,“差几名精卫先策马上前探探路,切记,仔细将关口两侧的高山扫视打量,看看有无异样。”
车夫顿时反应过来,刚毅的面上也漫出了几许严谨与厚重,待朝凤瑶应声后,便亲自下车吩咐几名随行的精卫上前探路。
待得车夫重新坐在马车上时,五名精卫与策马而起,疾驰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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