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由于是忘川公主的回忆录,故用第一人称我来写作。)
地狱。
我是季晓琪,也是忘川河上的灵魂摆渡者,这里的众生又尊称我为忘川公主。我已经在这里摆渡了三百年,早已记不得引渡过了多少亡魂。
亡魂在我的船上都是一具具的空壳而已,只有到达孽镜台前,才能三魂七魄归位,唤醒生前的记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阳世的坏人或许能够偶然避开法律的制裁,但是到了地府,无论你生前是王侯将相也好,贫民布衣也罢,都是一视同仁。
阳世作恶,必受刑罚!
有的罪魂在孽镜台前看到自己生前的作恶事实,为了逃避地狱重刑就会跳到忘川河里面,企图游向对岸从而逃出鬼门关,但是这一切,皆是徒劳。
因为忘川河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恶臭无比的鲜血,这些鲜血正是由地狱中受刑的罪魂身上流出,这是肮脏的,不洁的血液,有着极大的束缚念力。
只要罪魂敢跳如忘川河中,将会被这些血液瞬间包裹起来,无论你怎么努力游向对岸,却只能在原地扑腾。而且一旦跳进来,那就意味着永远无法超生,因为忘川河的尽头就是传说中的无间地狱!
河中沉沉浮浮的头颅,发出阵阵哀嚎,混合着阴风,交汇成了一首亡魂的大合唱,有人说,这就是地狱的镇魂曲。
对于这种场景我早已见怪不怪,因为我已经在忘川河上度过了阴间的三百年。
这三百年或许只是阳间的一瞬,也或许是千年,因为在这个世界中,时间的概念是错乱的,更是无序的,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直到那一天,我在忘川河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是我的父亲。
他给了我生命,却又残忍将其剥夺。
我爱他,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更恨他,因为他还是我的父亲。
他在河中高举着一只手向我哀嚎着,我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因为只要他一开口,腥臭的血液将立刻堵住他的嘴,但是我能从他的脸上读出对我最深刻的忏悔。
这一刻,我不恨了,因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想救他。
虽然他曾经残忍地夺走了我的生命,但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被冲进地狱的最深处。
于是我做了这一生中最错误而且愚蠢的决定——伸手去拉他。
我想要将他从河中拉回我的船上,就在我即将成功的时候,原本微澜的忘川河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条咆哮着的猩红巨兽!
巨大的血浪向着船头一个接着一个的打来,鲜血将我洁白的长裙染成了血红的嫁衣。终于在一个三丈有余的浪头冲击下,我的小船四分五裂,我连同父亲一道跌入了这忘川河中。
恶臭的血液迅速倒灌进了我的肺腑,我感到我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就这样,我无助地随着血流飘向了忘川河的深处。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肺腔早已无法呼吸,就连耳边的哀嚎声,也几乎快要听不到了。
我知道这一次我犯下了弥天大罪,但是这是上天的惩罚,我必须得接受这样的结局。
阿鼻地狱,那将是怎样的存在?我不知道,也许,很快我就会知道了。
阳世间的人在绝望的时候,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是作为一个亡魂,还有什么能比死更加轻松的惩罚?
这一刻,我看到了岸边的彼岸花,花开的好美。正是由于这些亡魂血的沁润,才使得这片死寂的空间之中有了一丝灵动。
我想,这或许就是天道吧。
无论何种绝境之下,上苍总会给你留下一线生机,但是现在的我,这一线生机又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体突然沉重了起来,接着便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向下坠落着。这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迅速充满了我的全身,这是自从我有了阴阳眼以来,第一次拥有这样的感觉——绝望的感觉。
我看了看四周,发现我真的到了尽头——忘川河在这里终结了。
河流在这里形成了一扇广阔无际的血色瀑布,瀑布之下的黑暗深处,便是那永无出头之日的阿鼻地狱。
就这样,鲜血拖着我联通无数的亡魂一齐向着深渊坠落着,我能清晰地听到从深渊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我努力地抬起头,头顶的灰暗天空已经成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我知道要不了多久,这诺大的地府中,我忘川公主的名号将永远成为一个过去,一个毫不起眼的过去。
别了,我深爱着的彼岸花,别了,我可爱的阿古多和粗犷的亚古多……
耳边已经隐隐约约传来了亡魂的哀嚎,这意味着,我已经无比接近于传说中的阿鼻地狱了,再有一刻,我也即将和地下的他们一起接受这地狱道中最残酷的惩罚。
“忘川,不要放弃。睁开你的眼睛!”正当我已经万念俱灰之时,半空中传来了一声响彻天际的龙吟!
我睁开了双眼,一条通体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巨大金龙正咆哮着盘旋在我的头顶,默默地注视着我,我并不知道它的来意究竟是什么,但是我隐隐的感觉到,我的生机出现了。
金龙见我睁开了眼睛,呼啸一声便俯冲了下来,很快便托住了我极速下坠的身体。而此刻我已经可以感觉到身下传来的强烈灼热感,我回头一看,地底的熔岩正在怒吼着,翻滚着,甚至有些许的滚烫岩浆溅起的液滴飞到了我的长裙上,将其烧灼出一个个细微的圆孔,正在冒着丝丝的青烟。
我得救了。
是这条大金龙,将我从阿鼻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可是这条金龙,你又是谁?为何能在戒备如此森严的地府之中来去自如?
坐在龙身上的我能感觉到地底的引力对我越来越微弱,头顶上的灰色天空也渐渐开阔起来,终于,那面血红色的瀑布重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的长裙已经污秽不堪,我也能察觉我脸上的血污已经逐渐开始凝固,腥臭的气息令我几乎快要作呕,正是这样一个肮脏的我,在不久前却是一副白衣飘飘,不食烟火的模样。
这真是一个讽刺。
落地后,我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的这条金龙,现在的它已经化身为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这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任何赞美其容貌的词汇在他身上,都会黯然失色。多年以后,他的样子我早已模糊,但是他的那对如雪长眉,却永驻我心。
“你是谁?”我问道。
“帝昊。”这个男人扔下这两个字后,便没有多看我一眼,而是从河畔摘下一朵血红的彼岸花,轻轻地插在我的发间:“忘川,你真的很美!”
还未待我做出回应,一个我熟悉的威严之声却从远方传来:“帝昊,你原本就是待罪之身,被发配到我第五殿闭门思过,如今却又代忘川触犯神律,你可知罪?”
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让所有罪魂闻风丧胆的第五殿冥君——阎罗王,掌管着十殿之中痛苦程度仅次于阿鼻地狱的叫唤大地狱。不光是罪魂,就连我听到阎罗王的名字,都会战战兢兢,这么多年以来,我甚至不敢同他的目光对视一眼,光是他的声音,就让我脚下发软,魂不守舍。
出乎我的意料,这个自称为帝昊的男人,竟然面对阎罗王的威压毫无惧意,甚至多了几分挑衅之意: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哦?那就是知道啰!既然你干涉了忘川的命运,那么她原本将承担的后果,就由你来承受吧!”阎罗王的话音刚落,帝昊的身上便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长绳,将其五花大绑起来,我认识这条绳子,这就是传说中的远古神器之一——缚龙索。
阎罗王随即将目光转向了我。
“至于你,忘川,你的命运虽然被改变,但是罪责却也难逃,本王罚你在忘川河上继续摆渡,直到遇到愿意渡你的有缘人!”
“忘川尊命!殿下!”
我本能的想要跪下,却被帝昊的一只腿所阻拦。
看到帝昊的举动,阎罗王只是挥了挥手:“阿鼻地狱,刑期冥界四百年!你自己下去吧!”
什么?四百年?阿鼻地狱?我惊呆了。
不过我很快便回过神来,我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让人代我受过之事,我怎可答应?当下便向着阎罗王大声喊道:“不!冥君,此事是由我而起,怎可让无辜的人替我受刑?我做不到!”
“忘川!区区阿鼻地狱,何惧之有,四百年后,再与你相见!!”丢下这句话间,帝昊在我的眉间轻拂一下,转身消失在了我的眼前,只留下了低沉的龙吟声久久回荡在这片天地之间。
帝昊……你我并不认识,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早已冰冷到极点的心仿佛随着这个男人的出现解冻了。
从他进入阿鼻地狱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掏空,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四百年能早点过去,能让我再一次见到他。
帝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