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扫了一圈,挑了个简单的福字灯笼,小心捧在手心里,随着黑虎往河边来。
“这花灯简单了些,咋就不挑个更好的?”黑虎问道。
双喜一笑,低头慢走,盯着手里的福灯说道:“嫦娥逐月,那是弃了后羿去的,广寒宫里寂寞千万年,不好;
富贵花开,花儿也有凋零的时候,人聚人散,缘起缘落,走了忧,离了愁,还不如单单一个福字,在哪里,在不在,都要有福,这才实在”
嘻嘻哈哈说了一通,瞧见黑虎蹙眉摸着脑袋,似乎没听懂,双喜有些怅然,但还是冲他笑了笑,把花灯往他跟前一送,挑眉道:“呐,花灯让你帮我放,我再上头等你”
柳林河穿城而过,河边搭着大大小小的青石板,方便妇人洗衣,汉子担水。沿着河岸边那一层叠着一层的青石板而下,便是波光粼粼,甚是宽阔的水面了。
此刻河面上,早有大小不一的花灯,顺流而下,带着几许期待,几许幽怨飘向未名的远方。
再远些,河中心处,大小画舫三两艘,灯火通明,喧闹不休。
河面上传来袅袅琴声,婉转悠扬,有女声随唱,缠缠绵绵,断断续续,娇娇盈盈,撩拨人心弦。
黑虎接过花灯,冲着双喜一笑,连着蹦下两级石板,往水面而去。
那心里雀跃的心思,全从这不甚老实的一举一动里跳出来了。
双喜又笑笑,看他放走了花灯,看着那福字亮莹莹的,慢慢飘荡往远方,心里淡淡的,添了几许愁。
她心道:“花灯儿,告诉我父母,我再这里很好,有吃有住,有人爱有人疼,没有死呢,让他们放心吧,他们过的安宁,我才能得安宁”
福灯游走,随着波浪蜿蜒,几起几伏,慢慢消失于茫茫一片灯海中
河边风大,双喜站的高,风吹得她裙摆飞舞,垂鸦髻绑的不牢固,也散开了,长达腰际的乌丝如瀑布般散开,似也要随风而去。
纤纤弱弱,衣袖翻飞,皓白玉石般脸庞在这月色下灼灼生辉,峨眉乌眼,琼鼻朱唇,虽是人间女,却胜人间女,黑虎抬头,张口欲说话,却被掐住咽喉,看的呆怔,早忘记要说什么
夜风不甚温柔,这样的样子,入了有心人眼,着实不雅,双喜手忙脚乱,胡乱编了两个麻花辫,垂到胸前,朝着黑虎不好意思的笑。
他已经上岸,站在她跟前不远处,小心的,忐忑不安的,不敢靠近,眼眸深黑,盯着双喜看了半晌,红着脸问道:“这是什么发髻,怪模怪样的”
“不好看?”双喜狡黠反问他。
他不答,过了片刻,走到她跟前,又一把抓牢她的手,轻声道:“好看,你怎样都是好看的!”
这话儿从他口中出来,着实吓得双喜一跳,没想老实如他,还能说的这样动听话,虽不知真假几分,但此刻心里淡淡的,却有了几丝甜意
夜风大,两人这样静静的站着,吹着凉风,看着眼前点点灯火,双喜的心渐渐沉静下来,这样梦一般美好的夜晚,似乎有他,也挺好,跟着他,这样一辈子,也挺好
一时不知站了多久,那河心处一艘画舫渐渐靠岸,歌声曲声也渐渐歇了。
明知时候不早,双喜却有些不舍得走,对这样恬淡时光生出了无限的眷念。
这般如画般美妙夜晚,如若不是那突然一声大吼,怎样都是好的,双喜和黑虎手牵着手,尚还在你侬我侬甜蜜之中,猛然被人高喝一声:“郑双喜!”
这一声又急又怒,叫的人丢了半条魂,背着家里人偷偷出来,双喜本就做贼般心虚,应声慌张回头,就瞅见两丈远处,赵一鸣一脸气急败坏,脸庞都扭曲了几分。虽锦衣华服,玉佩手扇,装扮体面,但那脸色着实比杀人还可怕,硬是丢了八分富家公子哥儿气定神闲的气度。
瞅见是他,双喜跳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地,她蹙起眉头,嫌弃瞥了赵一鸣一眼,正要问他为何喊她,哪知不待她再开口,赵一鸣眼珠子似要吞人,恶狠狠又高声道:“给小爷打!”
说完,就见三五个壮实家丁如饿虎捕食一般,从赵一鸣身后一涌而上,直冲着她与黑虎扑来。
双喜吓得尖叫一声,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扯得一个趔趄,身后不知被谁猛推一把,她踉踉跄跄,未站稳,又被扯进一个厚实怀抱里。
鼻尖闻到淡淡冷香,男子清冽之气中夹杂点点脂粉香,双喜心惊胆颤,慌张中抬首,头顶寸许处,赵一鸣刀削般侧脸冷若冰霜,冰刀子一般的视线落在前方,却将她牢牢圈在怀中。
双喜来不及多想,耳边就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拳打脚踢声起,一阵比一阵急她急急回首,
眼前一幕如尖刀,血淋淋直刺人心。
河道边茵茵芳草地上,黑虎翻倒于地,五六个蛮牛一样的壮汉,拳头雨点一般往他身上招呼,黑虎挣扎,未及起身,又被狠狠一脚踹回去
那一脚踢在她心尖上,抓心挠肺的疼。
“赵一鸣,你发什么疯,你为何打人?”
双喜一把抓紧他胸口衣襟,质问的话出口,声音都再打颤。
气愤惊怒屈辱,此刻全被害怕掩盖,她怕他把黑虎打死!
赵一鸣双手闹闹箍紧她,冷眼直视小厮行恶,全没有理会双喜尖声叫嚣。
拳腿击打声,一声接一声,不得停歇,声声都似砸在双喜心尖,她急得再次挣扎,
连番拉扯,赵一鸣终于低头,与她视线相接,平日里灿若繁星的眸子腥红一片,如同地狱修罗。
“赵一鸣,你疯啦?快住手,你会打死他的你住手啊!”
她不说话还好,开口就为黑虎辩护,火上浇油,赵一鸣心头怒火更甚。
慢慢低头,薄唇一寸一寸扫过发丝,定在双喜小巧圆润的耳门前,赵一鸣喘着气,咬牙切齿道:
“小爷就是疯了!看他不顺眼,小爷帮他松快松快筋骨,呵心疼你的情郎了?”热气一股股直往耳朵里钻,态度如此亲昵,说的话却像利刀一样扎人,双喜心惊胆战,抓着他的衣裳,惨白面庞直直看向他,连连摇头
“赵一鸣,你生我的气,你别扯他好不好?我求求你别打了,他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赵一鸣挑唇笑了,也不知是否为双喜这般低三下四的态度。
双喜仿佛看到希望,殷切的再说起软话儿:“欠你的六十两银子,我还你,我都还你,你放过他,放过他,求求你”
“呵呵郑双喜,你倒是情深意切,为个莽夫对我这般好言语,你当小爷真差钱?”
抓在他衣襟上的手被覆住,赵一鸣手心里烧着一团火,将她的手抓牢,握紧,再狠狠扯开,全无半点温柔。
心一点点凉下去,浑身都打起冷颤,双喜知道与他再说什么都是没用了,他是真疯了!
恶行继续,双喜眼珠子通红,她急转身子要扑上去阻拦,扣在后背心处的手腕却像根绳,将她紧紧缚住,挣脱不得。
双喜泪珠子跟着掉下来,“赵一鸣,你有病,你放手,放手!”
心里焦急惶恐,她喊的越发急切,然而这男人却跟老僧入定一般,装聋作哑,全不理会她。
那打手似知晓主子心思,下手越发狠厉,双喜使劲儿摇晃他,他也跟那老树般生了根,岿然不动弹。
黑虎慢慢的不再反抗,手脚瘫软下来,双喜眼泪掉的更凶,不管不顾再朝着黑虎扑过去,
打她也是好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
这点儿小心思尚没发芽,又被一把扼杀,赵一鸣抓住她后衫,旋转手腕,往胸前一扯一拉,双喜又跟弹簧似的,弹回了他怀中。
“你这色胚混蛋,别打了,黑虎哥都要被你死了,快住手,住手啊!”双喜连声厉叫,再次拼命捶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