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四个小厮静静守在门口,全不管门内如何闹翻天。
德福走了过来,听到门内赵夫人那一声声尖利喊叫,再听那鞭子抽肉的声响,只觉得自个的脊梁骨都一阵阵的疼,一阵阵的凉。
听了几句壁角,他算是明白了,定是昨日那丫头去寻了他家老爷子,告了他家公子一状,这下好,也不知那丫头说了啥,居然让老爷子气的动家法。
这这这
德福再不敢多想,提心吊胆挨着墙根站着,叫他去忠心护主,拦住赵老爷,也只敢想想罢了,赵家夫人都拦不住的事,他个做下人的,哪里能插的上手。
眼下他唯有多喊几句菩萨,求漫天神佛保佑老爷早早消气,早早放他家公子出来。
屋子里又是一阵噼啪声,赵夫人心疼哽咽的哀求声,倒是没听赵一鸣开口说半个字。
德福为自家公子着急,都啥时候了,他还倔着了?难道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嬉皮笑脸抱着老爷的腿求饶,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他这少主子是真傻透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鞭子声终于停歇了,屋里徒留下赵夫人嘤嘤的恸哭声,片刻后门开,赵老爷黑着脸出来,冷声吩咐道:“去叫香草与秋菊过来,搀夫人回房!”
说完就要走,德福不怕死上前一步,怯怯喊一声“老爷”
赵老爷顿住脚,冷哼一声,说道:“取膏药与你家公子敷上,不许叫大夫,给我在宗祠里禁足半个月,哪都不许去,他要敢偷跑,回头我打断你们的腿!”
“是”德福连连答应,廊下四个小厮也跟着应声儿。
小半盏茶工夫过去,偌大个宗祠终于安静下来,赵夫人也再丫鬟搀扶下回去了,少了恸哭,回廊里也只剩下潇潇风声响。
德福推门而入,视线扫过正首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扫过下首的香火炉,再扫过青石地面上大大小小的蒲团,最后定在正中央那个浑身血迹,栽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上。
赵一鸣浑身狼狈,蜷缩着一动不动,再没了半点儿风发意气。
德福吓得一抽,连忙把被褥往蒲团上搁了,轻手轻脚走过来,寒着嗓子唤一声:“公子”
赵一鸣躺着没理他,德福一惊,还以为人晕过去了,赶紧伸直脖子,朝他脸上瞅去。
窗外阳光明媚,亮堂堂的光线直直照射下来,照在主子那一头散乱的青丝上,头发丝都根根反着光儿。
赵一鸣睁着眼,那目光却怔怔的不知看向何处,嘴角滴血,却微微弯起,似在笑。
德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手脚麻利把蒲团拼在一起,又把厚被褥铺上去。
赵一鸣身高腿长,他想将他抱起来,试了试没成,小心搀扶着赵一鸣躺在被褥上,德福心疼说道:“公子,你是糊涂了,咋都不开口求饶,你看看,这一身的伤,还得什么时候才好啊?”
赵一鸣又没说话。
“公子啊,老爷这回是真生气了,我要搬个木床来都不准,还是夫人求着给送的一床被褥”
赵一鸣还是没说话。
德福料他肯定疼,说不了话了,心疼更甚,轻手轻脚解开他的袍子,待衣衫褪尽,瞅到后背到后腰,一条条血淋淋的鞭痕直直蜿蜒于上,吓得又连打两个哆嗦,
“老爷,老爷这是做啥?咋的下手这样狠了?不就是个小丫头,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公子啊,我看那小丫头不吉利,你以后还是少招惹她好啊”
德福絮絮叨叨,手里拿着药膏子,嘴里也没停歇。
赵一鸣突然冷冷开口:“闭嘴!小爷挨打,真要把小爷打死,那也罢了!等着,看小爷养好伤,不揭她的皮!”
说完抽一口凉气,忍了会儿又道:“德福,叫人盯着,别等小爷人出来,她都与那莽汉双宿双栖了!”
德福又打了个寒颤,嘴上说道好,心里却在想,那丫头片子真要与那莽汉双宿双栖,难道我们还能拦着,总不能去抢亲吧。
他到底知道分寸,这个时候他家公子伤的严重,再受不得刺激了,话到了喉咙口,还是被他咽下去了
入夜,赵家大院里一派静寂,半点没有往日的热闹繁华。
赵夫人扶额依靠在卧房里的美人榻上,柳眉轻蹙,一脸疲乏。
秋菊与香草一左一右蹲在塌旁,为她捏腿捶脚。
过屏风便是雕花木门,几个丫头安静候着,敛眉垂首,不声不语。
屋内静的出奇,灯龛里红烛噼啪几声响,光亮突的暗淡几分。
守在门后的大丫头楞了楞,取了剪刀过来,就要剪灯芯,赵夫人扬了扬手,轻声道:“都下去吧,留秋菊在屋里伺候着”
“是”几个丫鬟乖巧应了声,安静的退出门,香草也停住手,微微蹙眉,想说什么,还是作罢,也跟着退出去了。
屋里再次安静,红烛噼啪之声不绝。
秋菊慢慢歇了手,抬首朝赵夫人看了一眼,她依旧原样儿躺着,没开口说话的意思,秋菊便默默起身,轻手轻脚走到桌边,揭了灯罩剪烛心。
屋内光线蓦的一暗,突的又亮起来,纤毫毕现。
秋菊将灯罩罩上,转身过来往夫人脸上一瞅,却没想,赵夫人不知何时睁了眼,一双丹凤眼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打量她,跟进金店挑金钗银镯时那锐利的神色一样儿。
秋菊吓得一个哆嗦,赶紧低垂眉眼,作个福:“夫人”
赵夫人抬手指了指跟前锦凳,“过来坐下吧”
声音低沉,透着一股子疲乏。
秋菊不敢坐,长幼尊卑,夫人平日里说道最多的便是这个,为何此刻还叫她坐着回话?
她心下越发惶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夫人,是奴婢不对,奴婢哪里做错了,还望夫人明示”
再抬眼时,两个水灵灵的眼睛里已含了两泡泪,将滴未滴,我见犹怜。
赵夫人闭上眼,微微叹口气,说道:“叫你坐,你便坐,哪里那么大的说道!”
秋菊惶恐不安更甚,却再不敢多说什么,到底还是起身坐下了,不敢坐实,只轻轻挨着,全了主子的意思。
赵夫人嘴角挂起一丝笑,让疲乏严肃的脸庞添了几分柔和:“我就喜你这乖顺听话的性子。”
“”秋菊不敢回话,也不知如何回话,局促不安低着头,咬着唇角。
赵夫人视线又落到她身上,从乌油油的发鬓,划到莹白细腻的脖颈,再往下扫过她不甚丰盈的胸口,微微蹙了蹙眉,不知再想什么。
半晌后,终于又开口道:“可知我今日留你下来,是为何?”
秋菊摇摇头,大眼茫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