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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鱼宫的实际规模比在外面看到的还要大上几圈,一路行来,但凡廊柱门栏窗格,无不或雕刻或彩绘着大片大片的炫金色牡丹图案,无处不在,尽显奢华,只是再华丽也抵不住枯败,未夏抚摸着廊柱上描绘的金牡丹,花色正浓,姿态美好,唯有花蕊部分深深陷进去,破坏了花朵的完美,据说那里原本镶嵌有从西海搜集而来的蓝色珊瑚珠,如今那些价值连城的珊瑚珠早已不知去向,花蕊便成了一个个丑陋的空洞,那些空洞,使原本妖娆的花朵呈现出一种开到极致,即将衰败的感觉。

空无人迹使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古迹,难以想像,他在这里冷清又漫长地过了十四年。没有进主殿去看,未夏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萍姑姑说的那个房间,屋子很大,陈设极其简单,只有桌椅和两张床铺,朴素而不起眼。唯有那张楠木八方桌与和满屋的单调格格不入,看得出来是从正殿那边搬来的。

屋内很干净,只有很少的积灰,萍姑姑说沉鱼宫被封前,她偶尔会来清扫。未夏拖出一把椅子坐下,八方桌上的牡丹彩绘早已被利器刮得看不出形状,桌面不太平整,歪歪斜斜的刻着许多字,都是比划极多的繁琐字,杂乱不成句,字迹十分稚嫩,只勉强称得上标准,萍姑姑说那是君亦衍幼时教弟弟习字时刻下的。

除了一些叫不出来的生僻字,她把整张八方桌上的都读了一遍,最后竟奇异地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宏祥十九年一月十八,董未夏,玉湖庄大小姐,年六。”

极小极小的而一行字,是整张八方桌上唯一有序的几句,就刻在桌沿下靠近桌腿的内侧,十分隐秘的地方,每个字都刻得很深,看得出一笔一划重复了许多遍。

手抚着那行字,想起今日萍姑姑说起的旧事。当年瑜妃事件之后,萍姑姑被调入太妃宫中当值,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即便疼惜两个小殿下,也无能为力,更何况谁都知道宫中的存活规则是独善保身,她原本已下定决心不再管顾。不久后的某日,一名相熟的公公受托给她捎来一个包裹,她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个石头做成的暖手炉。

一文不值得白石头,冷宫附近许多这样的石头。虽然外表被打磨得很光滑,提手做工粗糙,中央被挖空了做成搁置炭火的槽子,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块石头。沉鱼宫出事前有几天,小四殿下去了许多次冷宫,最后搬了两块大小形状满意的带了回来,她问他做什么,他盯着她满是冻疮的手没有说,此后几天,她便常看见那个孩子抱着其中一块圆石用小刀一点点地削刻。

石质的暖手炉,不美观,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笨,却分外暖人。当晚下了职,她赶到沉鱼宫去,一进去就看见那个瘦弱的孩子坐在石阶上,吃力地用一只手将一个西瓜大小的白石头搬上膝头,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刀,就着月光左手笨拙地削了几下,削了一会儿,又试图将刀子放到右手,可即便是一柄小小的匕首,那只手也无力握住,他抬起左手费力地握住右手,强行握住那柄刀子,她看见他疼得满头大汗还是肯松手,她冲过去掰开他的手,那双小手,左手里全是被汗浸湿的血泡,右手从手腕到五指,竟还全是都是肿胀的青紫色,那是被他的亲生母亲踏伤的,宫里人都知道,那只手已经再也无法痊愈了,他才八岁啊。而那孩子,就是用一只左手,一点点硬生生给她雕了一个石炉。

她给他包好双手,嘱咐他伤好之前不要再刻石头,他却摇头说弟弟还需要一个,那个孩子拉住她的裙摆恳求,说弟弟受了很大的惊吓到现在还不肯开口说话,问她可不可以偶尔来看看弟弟,他反复保证只要她来陪陪习儿就好,绝对不给她添别的麻烦。

那时,她就知道了,这两个孩子她是再也不舍得抛下了。出身贫农家庭,她是家里的老大,为贴补家用,她十二岁就进了宫,跟过不少的主子娘娘,早就知道皇族亲情寡淡,那一刻仍是冷了心,世上竟有如此薄凉狠心的爹娘,皇宫是最金碧辉煌的地方,宫里头的主子们甚至有点职权的奴才都个个都尊崇富贵,却吝啬于善待两个孩子。感恩于她的照拂,两个小殿下后来几乎尊她如母,三年前瑜妃亡故,她叮嘱六殿下记得替不能回来的哥哥上柱香磕几个头,那孩子却摇头,转身朝她郑重下拜,他说哥哥走之前说过,亦习和哥哥没有爹娘,要拜,只拜萍姑姑。

说完这段旧事,萍姑姑红着眼睛感慨,做了半辈子宫女,即便没有真的做过母亲,她也是欣慰与感恩的。两个孩子苦了那么多年,终于是熬出来了,三年前六殿下娶了妻,与谦王妃已经育有一子,前两天据传又怀上了二子,夫妻美满,家庭和睦,弥补了幼时受过的苦痛,而现在,四殿□边也有了她,将来还会有阿箩,萍姑姑说有他们两人,她十分放心。

萍姑姑不知那些纠葛,这番感慨单纯发自于一个长辈见到晚辈幸福安好,这番心愿是这个男主社会每个正常女人对子女的心,面对这份善意的期盼,未夏竟然无言以说。以往书上电视上常有古代女子“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这样的桥段,她一直想不明白,明明爱情与恩情,是两种完全不相干的东西,还恩还恩,还就好了,为何要与爱情扯在一块儿呢,两者明明没有关系的。可她无法辩驳,因为在他人眼中,君亦衍对她的好,大抵也不过是因为她对他施过援手。

连萍姑姑也说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那么十年前,他在桌下刻下这行字,便是为了记住自己的恩人,以便来日偿还恩情吧。

忽而突发奇想,想要是他不用那么重情义就好了,继而又有些懊恼,她怎么会舍得让他做个忘恩负义的人,那个女子救过他的命,即便无关情爱,他们有诺在先的。这样想着心中便是一片苦涩,未夏伸手抚摸头上的玉簪,温温凉凉,连一晗也说过,那是他的一颗真心啊。于是她忍不住又胡乱想着,救过小君亦衍的小未夏已死,现在活着的是自己,被阿箩救过的君亦衍在芸国时就已亡故,现在活着的是任禹,俗语言冤有头债有主,欠下恩情的早已魂归离恨,这债是不是就算勾销?

想了一会儿她又颓然起来,没有用,除非他想起前世,否则她根本没办法证明他不是君亦衍,他不会信,其他人也不会信。而即便他想起来了,那个女子又怎么会信……除非能有录像机,把他醉酒的样子录下来,就有证据了,这样臆想了一会儿,心中反而越加烦乱,她无法说服自己再去忽略另一部分事实。比起证明他是任禹还是君亦衍,更重要的是,那个叫做阿箩的女子已对她情根深种,次次她看得分明,阿箩面对他时脸上的神情是只有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才会出现的小女儿形态,她的双眼全然是他,她也愿为他生为他死,同是面对深爱的人,谁又愿意退出呢。

她看得出阿箩对自己的敌意,不管是阿箩还是君万棠,每次碰面,她打量她的眼神都很不平静。她不在乎那个女子是不是恨自己,也不讨厌阿箩,因缘轮回之事太过玄妙,虽然方才她那么安慰自己,坚持既然是任禹的灵魂那么他便是任禹而不是别人,可她知道,除却灵魂,他的身体确确实实还是君亦衍,而阿箩又确确实实为他挡过毒箭。一码归一码,她对阿箩对他的相救之情与付出而感激,却不能与她做那样的姐妹,她更愿意去想办法治好阿箩的宿毒,替他还了这恩,即便要拿她的命来偿还。

未夏将簪子插回发间,叹了口气,克制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办法,大概是前些日子在府中的过得太安宁,以至今日一进宫就面临着那样的境况,她不由得心中急躁庸人自扰起来。其实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他们相处的十分默契,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空白的失忆丝毫没有影响他对她的了解,就像刚才,她只在心里为为何连走到他的身边都要征得那些人的同意隐隐委屈了一下,他便觉察出她的失落,他从来知道怎样对她好,所以慢慢来,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她知道怎样珍惜,日子还长,不用急,一点一点的,细水长流地就好,她已有了健康的身体,她已醒悟,她已懂得怎样回报他的爱,他们还有大把可以相守的年华。

走到今天,她感谢上苍,感谢他的不离不弃,更感谢一晗,若不是一晗灌醉了他,骂醒了她,兴许就要再次错过、永远错过,又若不是他没有放弃,仍旧抓紧了她,即便被她刺的那样深,也要绑她在身边。

爱得一样深,明明一样痛,每次却都是她先放手,每次都是他紧紧抓着她,不顾一切的坚持,总是他追,她跑……所以她想,也许这算是考验,算是惩罚,因她的不懂珍惜,让她再不能那么轻易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生气,咳咳,容我解释一下……最近家里在闹装修,实在是乱七八糟的,借住在亲戚家,码字用电脑什么的非常不方便,只能一点点的攒起来,目前攒了将近一万字,先发一章,剩下那章字数有点多,还剩一点没写完,明早等我写完明早发吧!

这文目前石头自我感觉,快完结了……剩下还有一卷的内容吧,真想快点完结的说,呵呵,现在用电脑时间少,不过也有好处,平时还是可以想想剧情的,后面基本都想好了,就差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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