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时值桃花盛放的季节。幽幽桃香从山上绵延到了山下。官道寂静,车队从土路
上纷沓驶过,一路带起呛鼻的尘灰。
马车中的人费力地抬起手,扒在车厢上。从狭小的窗缝中看山间春景,视野有限,但入眼全
是漫野的桃红,未夏不由心情大好地微笑起来。
过了一阵,疾驶的马车忽的减慢速度,车停稳的一瞬,厚重的皮帘同时被人从外面撩开。
未夏慌忙闭眼,靠回位子上,一副周身孱弱神思不醒的样子。
“用药了。”端着碗踏上车的人怔了怔。放下帘子,将药碗搁在对面的座位上,君亦衍伸指
碰了碰她的额,低笑道:“睁眼,是我。”
“相公啊!”未夏舒了口气,迅即睁开眼,从窗缝中瞄了一眼天色,疑惑道:“这还不到晚
上,怎么又要吃药?都是今日第六碗了。”
“大伤未愈体虚气弱,吴祈说可以再多补,会好得更快。”君亦衍坐到她身旁,揽她起
来,低哄:“加了糖的,我尝过,不苦。”
“我不怕苦,相公。”未夏笑着转头看他一眼,伸手要去接药,随着抬手的动作,腕间
锁链被带起,呼啦响了一声。
君亦衍眼神立刻变得晦暗,凝着她极力往袖中掩藏的铁链,伸手握住她细瘦的手腕,低叹:
“再忍半日,等今晚到了驿馆,就给你解开,往后再不用戴了。”
“不要!”未夏立即正色,笑着晃了晃手腕:“我日日在车中,不走路也不做什么,这
东西对我并没有影响,还是带着吧,总不好叫人说你徇私。”顿了顿,拉起袖子将铁链掩住
,又低声道:“其实相公不该跟我去北祁,如今这样,也还是避一避嫌才好,往后端药递膳
这种事还是请他人做,相公别往囚车上来了。”
“又是谁跟你说的?”他忽的生了气,沉声道:“我不是让你不要见她。”
未夏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君亦衍无奈,叹了口气道:“别管谁说什
么,即便不是为你,这件事也理应由我解决,不然父皇岂会派我来。”他闭了闭眼,沉重道
:“当日若非我与佑坤说可解北祁之急的是西秦,而西秦国手握重兵的是平康王,他们也不
会往永卿身上打主意,淳和公主更不会注意到永卿。”
未夏惊讶,听君亦衍又道:“我原是想以此为条件让佑坤把淳和公主带走,顺便帮祁国一
把,岂知……总之,你明白了,这件事必须由我去解决。”
未夏点点头,握住他的手,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半晌才道:“相公,淳和公主……还是
一直被你用药昏着?”
“没有。”君亦衍答得很快,倾身端起药碗,坐回她身侧道:“点着在。”
“啊?”未夏哭笑不得,心中担忧:“你这样对她,会不会不太好?你我这一趟是去北
祁请罪,她好歹也是北祁国的公主。”
君亦衍不予理会,只微微皱了皱眉,将药碗递到她唇边:“这些事你不用管,喝药吧。
”
心知他的脾性,未夏也不再多劝。提议涉猎却连累自己的嫂嫂惨死,想必那个小姑娘心中一
时也接受不来,点着她不能动也好,不然以她娇蛮公主的性子,放开了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情来。
低头就着君亦衍的手喝了一大口药,未夏砸了咂嘴,笑道:“今日这药的味道跟往日里
的不太一样呢,相公,是不是加了太多糖了?”
君亦衍顿了顿,将药碗放在鼻尖嗅了嗅,“嗯”了一声,道:“我让吴祈加了剂量,味
自然重些。快喝吧,已经温了。”
低头大口喝药,一口气灌了半碗,未夏盯着剩下的黑漆漆的药汁,苦着脸丧气道:“相
公,我撑住了,可不可以只喝一半?”
“不行,一定要喝完。”君亦衍抬手将碗喂在她唇边,柔声道:“乖,忍一忍,明日就不用
这么多了。”
“噢,”未夏不再抱怨,抓着他端着药碗的手,一口气喝干净剩下的药汁,笑道:“全喝完
了,相公你说的,明天只喝三碗,不许加这么多了,这几日我已经好很多了,头不晕心不跳
,背上的痂子都快掉了。”
君亦衍没有应,只举着帕子给她擦拭唇角的药汁,极平凡的事,今日他却做得格外专注,微
蹙着眉心中有些看不透的沉重。拭干净后他俯身在她唇上碰了碰,展臂将她圈进怀里。
马车不知何时缓慢开行了起来,外面马蹄声声,车厢中却很静。君亦衍只紧紧拥着她不
说一句话。未夏心中不安,这趟之行另外还有四位官员一起,是以这十日来,他除了每次与
大夫一道,并不会经常上她的囚车,两人独处的时候并不多,每次见了彼此都会有许多话将
,可这两日她明显感觉他在逐渐变得沉默,常常凝着她出神,或将她拥进怀里抱着,一句话
不说。或许,是因为他们就快要出君国的边境了……出了卉州,过了霁珺,便要进北祁境内
了。
“你不下去吗,相公,你下去吧,这样不好,这是囚车,你待太久不好。”未夏挣了挣
,犹豫着,人却往他怀中钻得更深,
抱着他的那双手臂却纹丝不动,他在头顶轻叹了一声,反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膝上。那
一声低息使未夏心中骤然缩紧,抬起头,却还来不及看懂他眼中的幽沉代表着什么,已被他
干脆攫住双唇。
一个很用力的吻,交缠中,他几乎把她吻得痛了。
隐隐察觉他的烦躁,未夏刚想睁眼,一只手掌先一步盖下来,捂住了她的双眼。
“我保证,明日不用这么多。”他把她拥得死紧,明明是一句呢喃,却说得很用力。
心中一下子难过起来,双手带了镣铐,连抱抱他也不能,未夏紧紧揪住他的袍角,仿佛
心也被一同揪了起来。他这是害怕了吗,其实,其实她也怕啊,怕见了佑坤也无济于事,怕
死,怕这会是此生能在一起的最后的日子。
得到了,便期盼着日子能够更长,拥有的可以更多,他在牢中说的那些话,太有诱惑力,诱
得她不想死,不舍得离去。一生一世一心一意,一直在一起,两个人,一直。
当他终于松开手时,神色已恢复平常,未夏睁大眼使劲去看,那张脸上却再也辨不出别
的什么。
君亦衍任她打量,从袖中掏出药膏在她腕上一点点抹开揉按。
“永卿绘得一手好画,”半晌,他忽然抬眸看她,眉心微微蹙起,没头没脑地道:“往
后若……可……”话说了一半,却又不肯说完。
“相公,你是不是有事?”未夏忍不住问道:“还有一晗,为什么忽然就回西秦去了,
他不是质子吗?”此去北祁,结果难料,遗憾的是临别前没有与一晗见上一面。
君亦衍收起药膏,抬起的瞬间,眸中有抹什么飞速闪过,可他掩饰的太快,让她看不清
也抓不住。
“突发急事,永卿的事往后你就知道了。”他冲她微微笑了笑,道:“嗯,我是有事。
”
“相公说。”未夏连忙道,心情莫名的紧张起来。
他却顿了顿,抬指在她额上弹了下,笑道:“还有两个时辰就出卉州了,今晚我们在驿
馆停伫一夜。”
“就这事吗?”未夏有点不信,撇嘴道:“又装病,我这都装了一路了,相公,已经出了
天牢远离帝都了,为什么我还要装病?”
“累么?”他不答反问,漆黑的眸子凝着她,手指轻轻揉搓她的耳廓。
未夏被他问得怔住,君亦衍笑了笑,碰碰她的额,将她抱下来,站起身道:“我下车了
,没什么,很快就不用装了。”
“相公!”他站起身要掀车帘,未夏回过神,拖住他的手,急道:“是什么事,你告诉我
?”
他站定,偏着头看她,似认真想了好一阵儿,才俯身极快地在她颊上啃了一口,笑得有
些愉快:“就是,很爱你。”
未夏一愣,仰脸在他脸上也咬了一口,轻声道:“我也是,我也很爱相公。”
“嗯。”眼底清澄,酒窝醉人。君亦衍轻轻颔首,为她拉上毯子,站起身来,撩开半边
帘子对着车外道:“高烧长疹子,疑似水痘,昏迷不醒,汤药不进,速停车传大夫,速进囚
车诊治!”
外面的人立即应声停车,从窗缝中能看到两个侍卫小跑着往前面去了。未夏正疑惑为何
他要说出水痘,君亦衍放下车帘,回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叫什么?”
未夏一愣,君亦衍又道:“未夏,告诉我你的真名。”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天,后台开得真费劲儿,整整折腾一个小时才能更上一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