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风平浪静,晴空如洗。
两道洁白身影在蓝天底下御剑疾驰,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澄明之海。望得久了,竟让人恍惚到底是蓝天倒映在了海中,还是海水回流到了天上。
其中一人逐渐慢了下来。
云逍回眸看了看她,见少女的额上都沁出了汗珠,衬得乌发更乌,水眸愈亮。海上虽然不冷,却也不至热得出汗。这样的长途御剑,显是已经频近她的极限了。
他等着她开口。
少女却只是一抹额上汗珠,继续不紧不慢地吊在他身后,仿佛笃定了无论多慢他都会等她。
又这样行了一程,云逍先停了下来,“叶清欢。”
不知对方为何忽然连名带姓唤自己,清欢抬眸瞧着他。却见少年已经御剑到了她身侧,对着她伸出一只手来。笑靥如花绽放,她握住那只手,一跃到了他身后。
云逍的剑上多了一人,御剑的速度却比先前更快,他的仙力仿佛永远无穷尽般。清欢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刻意放缓了速度在等她。这么想着又有些忐忑,这人如此厉害,那么自己在门中又是个什么水平?不管曾经如何,只是现在忘尽前尘,想来一定是垫底吧。
少年的青丝被吹拂到她脸上,清欢回过神来。痒痒的,却很柔,带了一种清淡好闻的味道。她忽然觉得,这样的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该去讨厌。
“云逍。”她说,“如果我以前说过很讨厌你,那我把那句话收回吧……我觉得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身前的少年并不说话,脚底下的飞剑却略微缓了一缓。
本是一览无余的浩淼海面,到了远海此处,雾气竟没来由地多了起来,让人疑惑是否九天流云都掉落堆积在了这里。
正有些不可思议,云逍便已带着她往那白云深处斜飞而去。厚重的云雾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让她根本看不清身前少年的身影,她本能地伸出手去,轻轻拈住了他的衣袖。
云逍愣了一下,把袖子抽走。清欢正要哀叹,少年温热的手掌便已覆住了她的。不似以往一把攫住她的手腕,而是结结实实地把她的手指攥在了手心。可是下一瞬,她就被他甩了开去。整个人都被轻抛起一个高度。
双脚离开飞剑,失重感迅速袭来,清欢御剑不及,便觉自己就要坠入海中。诸般念头一闪即逝,眨眼间隙,她就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她落在了一朵云上。
轻轻的,软软的,像是躺在棉花上,载着她向着前方慢悠悠地飘,身畔如丝如缕的云气都缭绕成了梦幻般的风景。
云逍落在了她身侧,他的面容也被云雾遮掩住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少年蹲下身子,将她扶了起来。她看见他的几缕青丝散在额前,遮挡住低垂的长睫,好看的眼。
可是一看脚下,真是……太没有安全感了……
清欢连忙蹲下身子,“我还是,趴着好了……”话虽如此,她仍是紧紧拽着他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从这轻飘飘的云里栽了下去。
云舟载着一蹲一站的两人,向着云海深处不断前进。清欢正疑惑这样的云中行还需持续多久,面前豁然开朗。
阳光,轻撒在平滑如镜的海面。几只海鸟舒展着洁白的羽翼,从海面轻掠,带起数点涟漪,挥洒下粼粼的波光。
远处,庞大仙岛横亘绵延。
清欢正大睁着眼睛,生怕错过什么,却听云逍道:“这里就是飞烟镜泊。”隔了会怕她不明白,又补上一句,“落迦天已经现世的最大灵地。”
三神天内多有分支崇尚归隐修炼,故有隐世现世一说。
云舟轻移,由山门顶部飘过。饰有莲台的白玉石柱上,几许云气缭绕。举目远眺,但见岛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大多也是白玉色泽。许多白衣仙人行走往来其间。
稍远些地尚有云霞蒸罩,似是岛心巨大湖泊氤氲开的水汽,不负飞烟之名。湖在岛心,岛在海中,故此地名“飞烟镜泊”。再往远些,便是仙岛边缘和缓起伏的矮山。仿佛将那如镜湖泊,轻轻揽抱在怀。
清欢看得心怀大畅。眼前景象透尽祥和安宁,让她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她忽然很感激云逍,是他把她带回了这个神奇美好的世界。目之所及虽是新奇的,心底的亲切之意却绵密难以融化。
云舟在一座玉白楼宇前停了下来,片刻功夫便化作云气四散在二人脚边。云逍道:“先去回见晴方仙尊。”言罢当先迈上台阶。
清欢有些紧张,不知这晴方仙尊是什么样的人,见到他后又会发生何事,她的心里通通没有底。可此时又不适宜再问,只能跟在云逍身后。楼内传来隐隐的人声,却是时有时无,一仰头,就瞧见匾上“汗牛烟海”四个大字。
本还有些不明所以,进门一瞬却差点目瞪口呆。
汗牛烟海,原是合取“汗牛充栋、浩如烟海”二者之意——无数高及穹顶的书架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好几个青年弟子正在书架之间忙碌穿梭。
可这还不足以让她惊讶。让她惊讶的,是满殿金灿灿的文字,或跳或闹,或嬉戏追逐,或赖在地上打滚,竟全都是有生命般。
瞧见他们进来,“木灵论”三个字顿时趣÷阁画勾搭趣÷阁画,就像人与人间牵着手般,俯冲到他们身前不断蹦跳,带起身后一串更细小的文字,就像无数金黄色的星星。
清欢瞧得有趣,刚要伸出手去和它们问好,却听一名弟子喊了声,“木灵论。”
“木灵论”三字立时撇开清欢与云逍,飞掠去那名弟子面前蹦跶。那弟子瞧见他们,笑着道了声,“是师弟师妹回来了。”
云逍轻点下头,道声“师兄”算是打过招呼,清欢有样学样。两人继续往里去。一路见到的几人身前俱闪动着碎星星的光亮,各有各忙。
清欢瞧见一名女弟子对身前“同流篇”问了一句,“哪儿坏了?”
“同流篇”立时闪到一旁,身后闪着金光的小字却排起了整整齐齐的方阵队伍,唰啦啦抖动到那弟子眼前,拉开一片光幕。
那人翻开手中书册,耐心比对了片刻,以指书写下几字弹入方阵之中,笑道声“好啦”。“同流篇”绕到光幕面前审视一番,仿佛十分满意,便带领麾下钻入书架,刹那功夫不见了影踪。女弟子刚要呼唤下一位,抬头却见云逍目不斜视走过,立时捂住自己嘴巴,面上染开大团红晕。
清欢未瞧见她的表情,只觉目之所见十分新鲜好玩,便对云逍道:“他们是在补书?”云逍低道声“嗯”。
无尽书架之后终于是块稍空些的地方,摆着一张十分宽大的桌案,两旁都堆满了书籍。一名少年正在书堆之中奋趣÷阁疾书,左手还举了个咬一半的果子,清欢却不认识是什么。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一身洁白弟子劲装,只是坐着,便让人觉得他的身形十分修长,容貌也是无比俊美。乌黑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狭长眉眼沾染许多清寒的意味——给人的感觉虽没云逍那么冷,却也同样不大好接近。
这是清欢初见他时的感受,可最吸引她注意力的,还是少年左耳闪烁的那一点红芒。
方才见到的所有人,穿着打扮俱是恭谨朴素,偏偏他的耳上,别了这么一枚不符仙门弟子身份的惹眼耳钉。
她看到他的一瞬,少年也看到了他们,面上神色便似冰雪消融,眸中接连闪过悲喜难辨的光芒。然后,他就掠过桌案向他们扑来。
没错,是扑……
在清欢反应过来之前,就被他紧紧搂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