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有人睹物思情，这边却有人睹物犯愁。
叶戈看着地上不过才两三斤的玄铁，默默抬头擦了一下额际的汗水。
那聂红飞说的铁石山很好找，方圆百里就一座铁青青的山突兀地耸立在那，叶戈想不看到都难。但是无垢玄金矿石却不好弄，铁石山上的矿石并非一斩下来就是玄金，而是干生的原材料，还需要拿到山下的铁房内千锤百炼，才算是成了玄金矿。
可一百斤铁石也不一定能淬炼出一斤玄金，按这推算，一千三百斤玄金，起码要消耗十万三千斤以上的矿石才足够。
十万三千斤！光想想就是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天文数字，更何况是只有叶戈一人之力？按每日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的劳作，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凑够这一千三百斤的玄金。
铁炉里的热气升腾起来，叶戈被刺得眯了一下眼睛，麻利地将高炉里的铁块捣出来，开始锤炼那散发热气的原矿。
自聂红飞布下任务开始，叶戈已经在这铁石山下待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每天上山打矿下山炼铁，每日的生活几乎都没离开过体力劳动和高温熏灼，倒也不觉得多苦，只是缓慢的进度让他心情有些微的焦灼。
连续一月的体力劳动让叶戈痛乏的同时，也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些许的变化，比如说力气变大了，本来有点单薄的身体也慢慢覆上了一层结实的肌肉，就是上个山也有了些身轻如燕的感觉。
不过叶戈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按部就班的来，若真的老老实实每日每夜这样劳作也不是不可，但他现在时间宝贵，实在没有耐性去体会这时间的消逝。
如何又有成果又能尽快完成聂红飞的考验，是叶戈近日不断在思考的问题。
目前的情况是他没有办法追求尽善尽美，只能追求性价比。
而且重要的是近日他总是隐隐觉得聂红飞的这几个要求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他嗅到了可以让他在其中‘钻一钻空子’的诱惑……
到底是什么呢？
叶戈摸摸下巴，沉静的眸光中变幻着精明的神色。
五个月后。
看着地上摆得整整齐齐像小山一样的玄金，站在空中的聂红飞似乎细细看了一遍，沉默半晌后，才用略带着探究的语气问道：“怎么做到的？”
叶戈也不卖关子，理了下思路，开口叙道：“很简单，晚辈借着前辈给的烈鹫花了三天时间将这东南西北四处看了一遍，发现原来这东边的灵燕喜食金石，但那巢穴旁乃悬崖绝壁空无一物，峻险难登，何来金石可食，灵燕饿极，才喳喳吵闹，晚辈便将自己锻的玄金都给了灵燕，那灵燕得了食物自然安静了。”
“可是晚辈锻造的那些玄金哪里够那灵燕啄食，恰巧灵燕力大无比，一对喙子又利又尖，一双爪子能随随便便削下铁石山上的铁石，晚辈便借助灵燕的力量啄下那铁石山上的铁矿，而铁炉中可布下助火的阵法，火势愈旺，一日可焚尽一千斤铁石，一日便可得十斤玄金。”
“那灵燕为了吃食便搬到了铁石山边，又如此巧，灵燕的巢穴正堵住了灵泉的泉眼，待得灵燕一走，泉眼重开，那枯泉便自然又泉水重流，晚辈便将那泉水担去枯树处浇灌，日夜照顾，老树的根还没有坏透，只要有了水源，便也能活了。”
听得叶戈说完，聂红飞的雾形忽而一动，却并没答腔。
半晌，她才道：“明日你便来这崖壁处，本尊开始教你功法。”
叶戈应了一声，依旧将礼数做齐，这才离开崖壁返回自己在山下的小屋。
看他走远，聂红飞盯着叶戈的背影若有所思，正在这时她身旁的空地凭白蹦出一道青色雾气，在空中炸成一圈，落到地上缓缓拢起，只能模糊看出是个袖珍的人形。
“主上，果真要决定此人了吗？要不要再考虑……”那人形的声音脆生生的，说起话来像冰珠打在翡翠上一样，伶俐清脆，略显迟疑的语气表明了它的担心，“毕竟此事事大，此子看起来不太可信。”
聂红飞的雾形却晃了晃：“不必了，本尊看此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见那人形还要再说，聂红飞打断了它的话。
“绿奴，你也见了，这些年不慎来到这寒潭之下的也有不少，方才的考验也不是没人能过，但本尊却觉得此子更为合适。这四项考验本是师祖为考验弟子耐力毅力所设，自创派以来，何曾有人投机取巧？无不是按部就班，靠大毅力完成……铁石山耗费数十年者不在少数。”
“这本没有什么，但是我派筹谋之事需慎重再慎重，其中凶险难测，苦难未知，万万不能有所差错，否则不止我派气运，便是修真界也要面临大劫数。”
“所以这样的大事，必须要找一个心思通透能灵活处事之人，性格正直纯良者，只怕走不平这崎道上的激流。”
袖珍人形‘啊’了一声，这才明白：“绿奴惭愧，还是主上思虑周全。”
聂红飞不再说话，她倚崖而立，眺望着远处飘渺如画的风景，心事重重，微不可查地一叹。
第二日，聂红飞果未食言，叶戈一到崖壁，她便带人上了烈鹫，两人乘风而去，逆着罡风，只见身下白云烈烈，茫茫如海，也不知这灵鸟到底要将二人带到哪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烈鹫忽而清鸣一声，落到一处巨石台上，叶戈伸头一望，见这石台约摸宽四百丈长四百丈，镶在一处峰林腰上，下方是峰林拉出的一片凹地，似是经受了万年的风吹雨打，峰刃如刀之下，竟聚起了一座山池。
池中雾气翻滚，池水先是莹白，越往池中，却渐渐显出一片湛蓝，池面澄澈无波，宛如一块碧玉。
叶戈还来不及赞叹这仙境一般的美景，聂红飞便让他跳入这池水中。
池水内也是冰寒刺骨，但比起寒潭又多了分暖意，待得习惯了，又觉得那池水如一双小手，扑在身上轻轻柔柔，莫名地让人浑身舒畅。
叶戈这段时间大部分都在铁石山上劳作，渐渐练出了一身修长的肌肉，这‘小影境’内皆是虚影，天上的日头便也没有什么杀伤力，是以叶戈身量虽结实，但也没怎么变黑，自个儿一看，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正想着，周身的池水忽然一荡，像被投入了数万斤热铁，‘哗’地一下沸腾了起来。
“凝神静气！气守丹田！”
聂红飞的声音忽而从头上传来，叶戈来不及去看，便依言双手结势，闭目凝气，守住丹田，耳边只有池水拍打在身上的哗哗声。
此时双目闭识，只有耳力最为清楚，叶戈听见聂红飞口中念过数句未曾听过的语言，池中的拍打声愈来愈大，似是池水被卷到天上的声音，忽而——
轰！
叶戈只觉耳中一震，整个脑袋像被人用千钧之力狠狠一锤，一道通天痛意由天灵直劈而下，脊柱似都要被人撕裂开来，震得肺腑生疼。他意识也随之一荡，却又马上反应过来，咬紧牙关，死守灵台一点清明，任由那痛楚随着清醒荡浮千倍万倍，一边受着这五马分尸之苦一边让自己不要痛昏过去。
天灵之处忽然又传来一阵锥心之痛，像是有人拿着什么锐器狠狠往他的脑袋里敲打磨碾，一点点地钻进他的脑袋，与此同时，又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里从叶戈的身体中悄悄流去……
叶戈牙关紧紧咬着，整个身子在痛苦中浮浮沉沉，心中又被恐惧的寒意侵蚀，等他回过神时，身子是又冷又痛，脸色青白，半边身子都发了麻。
脑中忽然一冷，有什么东西顺着那痛意的地方流了下来，钻到了他的体内，叶戈心中涌上一阵恶心，直觉便想将那东西排斥出体外，正在僵持，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喝：“莫要前功尽弃！”
叶戈立如当头一棒，猛然醒悟过来，咬咬牙，忍着身体内强烈得不适，慢慢地接纳那东西入到体内。
待得那东西落到他丹田，一股滔天寒意忽然彻骨袭来，叶戈还来不及运气平息，就觉到全身由内到外尽裹了一层冰雪，冻得他血液都碎，骨髓都化为了冰渣。
他想呼吸，却发觉心脏都不听了使唤，怎么也跳不上一分，叶戈心中一凉，却又觉得自己意识清醒非常，像是个无意闯入别人驱壳的魂魄，飘荡在这陌生的肉身内，冷眼旁观这身体的一切变化，像死了，又像半死不活着。
“脱胎换骨！”
聂红飞的声音又再一次传来，她忽然又念起那些叶戈听不懂的语言，可这次那些语言好像发挥了奇怪的作用，叶戈的灵识默默地飘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忽然翻转了起来，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在一旁按住他的骨头，抬起手，将它手中的巨锤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到骨头之上！
叶戈的灵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的颜色淡了几分，颤颤地缩在体内的丹田，飘忽不定。
那人影就这样将叶戈的骨头一一敲碎，然后就像叶戈之前在铁石山上锤炼玄金时一样，将那些碎骨拢起，一遍遍地敲打，直至千锤百炼。
每锤炼一次，叶戈便痛一次，每当他要支持不住时，丹田内就会传来一丝清凉，拉为他那淡得只剩一片虚影的灵识注入一分灵气，叶戈就在这醒了又痛，痛了又醒之中反复受着折磨，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锤落下，一股铺天盖地的痛楚席卷过来，叶戈惨叫一声，终是受不住，昏了过去。
在他大汗淋漓的身体内，骨头宛若莹莹白玉，丹田内蛰伏的东西终是像受了召唤，一丝丝的灵气慢慢由丹田流泻吐出，一点点缠上那还很脆弱的骨节，慢慢地修复上面缺失的灵气。
叶戈的灵识沉沉睡去，比起之前体型虽小了许多，但凝练不少。
他的丹田之内本是空无一物，此时一颗小小的玉树正蜷在那里，散发出点点萤火光辉……
聂红飞俯视着叶戈安静的样子，神容露出倦色，她扶了一下发白的额际，像是抽光了力气，又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般，喟叹一声，也疲倦地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