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杈上的雪花被风吹落,打着转儿轻轻落在地面,融化。
姜瑜没回答,歪着头眯着眼打量他,姜瑜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调侃一般眯起眼睛就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肖乘:“......”
姜瑜不再废话,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这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车里东西很多,零零碎碎的杂乱丢置,全都蒙着一层灰尘,只有前窗玻璃是透亮的。
肖乘问:“你家地址”
姜瑜靠在座椅上漫不经心的说:“我可没说回家啊”
肖乘转头有些诧异的看她。
“我刚出来,正转悠呢,你说送送我,我就上来了”
“......”
姜瑜挑眉“怎么?不回家就不送了?”
肖乘说:“不是”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一时不知该怎么走。
车子不动,两人也不再说话。
姜瑜看到他摘了手套后露出左手背上一片厚厚的黑青色血痂。
原本该是一整片,中间却有许多新鲜裂纹,明显能看到里面红色嫩肉。
“受着伤还出来打工...不要手了?”
肖乘动了动手指“没事,小伤”
一场大雪扫开连日阴霾,外面蓝天白云,一片清亮。
姜瑜觉得她从未如此清晰看过肖乘这个人。
姜瑜虚靠在窗边反手抵在脸侧看着肖乘无声的笑。
肖乘不明所以,转头问“你笑什么?”
姜瑜看着肖乘,不紧不慢的说:“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小帅呢?”
“......”肖乘转回头去问:“你去哪儿?”
姜瑜“看你吧,我无所谓”
肖乘:“我去送瓦斯”
姜瑜不看他,低头用力摇玻璃窗随口说:“那就去啊,问我干嘛”
肖乘不再说话启动车子开到宽阔公路。
肖乘开车很稳,不急不缓,路边白花花的建筑物交替倒退,姜瑜看晃了眼,闭眼缓了会再睁开眼看一路沉默的肖乘。
车门玻璃闭不完全,寒风从小缝隙中吹过来,姜瑜往下缩了缩。
“没话说?”姜瑜问。
肖乘快速看了姜瑜一眼,问“说什么?”
“啧”姜瑜撇撇嘴“你这人怎么就不上道儿呢...”
车停在一个居民楼,肖乘对姜瑜说:“我得进去送”
姜瑜笑着问:“怕我把你这车开走啊”
肖乘摇摇头说“不是,你得等会”下了车。
姜瑜从后车镜看他,身形利落从车斗把瓦斯罐拽过来,弓着背抗在肩上,大步走进居民楼里。
等了一会还不见出来,姜瑜拿出手机打了一会游戏,又放回去,张望一下门口,仍旧不见人影。
当姜瑜又拿出手机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提及过交换联系方式的话。
把手机放回去,窗户摇下来,抽出一支烟点燃。
姜瑜觉得她的感冒还没好全,她脑袋有点堵,以至于今天一整天思路都不正常。
先是和赵尔佳撕破脸,再来就是上了这辆又干又冷的破车跟着肖乘绕着弯送瓦斯。
或许是太无聊了,她想。
等肖乘回来,姜瑜已经抽完第二支烟。
肖乘一上车就皱起眉头,疑惑的看向姜瑜。
姜瑜淡淡的说:“差点就睡着了,抽支烟提提神”又说“开着窗户呢,味都快散尽了...你回来的早了点”
肖乘听得出姜瑜什么意思,说:“那家人屋里刚好漏水,我给修了一下”
姜瑜低头看他脚下的雨鞋,干干净净,锃光瓦亮,泛着光。
姜瑜笑:“你这是顺便洗了洗鞋啊”
肖乘没回应姜瑜的调侃,启动车子又转到一个居民楼。
等肖乘把瓦斯罐都送完已经到了傍晚。
肖乘上车把手套摘掉放下说:“你回家吧”
姜瑜说:“回啊,先吃饭”
肖乘顿了顿,侧着脸看姜瑜,一会问:“去哪儿?”
这回倒是上道儿。
姜瑜笑:“随便吧,你挑”
肖乘“嗯”了一声往市区开去。
冬天黑的快,天色一会就融进黑暗。
夜晚的笙箫渐起,一片红灯绿酒。
车停在一家馄饨店。
很老的店面,门帘上有岁月染上的黄色污渍。
姜瑜跟在肖乘后面走进去。
人很多,剩下接近厨房处的两张桌子。
两人坐过去,小木桌,和店面一样岁数大,上面一层厚厚的黑色油渍,看着挺脏,姜瑜也没扭捏抽出两张纸擦了一下就坐了上去。
一个穿着墨绿色围裙的小姑娘走过来,似乎是和肖乘认识,背对着姜瑜,笑嘻嘻的和肖乘用方言交谈。
姜瑜对方言接受无力,一个字也听不懂,看着两人,面色冷淡。
肖乘简单说了两句问姜瑜:“吃什么?”
小姑娘像是才发现姜瑜一样扭着头看,一派天真的样子。
姜瑜自动屏蔽:“你点的什么?”
“馄钝”
“一样吧”
小姑娘看着姜瑜点点头,又对肖乘说了两句走进厨房。
姜瑜倒了杯水,把水壶放回去,抬眼问:“你是哪里人?”
肖乘:“云南”
“你们是老乡?”
“是”
“以前就认识?”
“不是,来北京之后。”
姜瑜把筷子拆开,不经意的问:“她喜欢你?”
肖乘愣了一会,看着姜瑜手下动作,迟疑的说:“...不知道”
姜瑜抬起头,一本正经的看着肖乘笑着说:“我发现你这人有点自恋啊”
“没有”摇摇头。
“怎么说?”
肖乘看着姜瑜:“你感觉是那就是”
哪个感觉?哪个是?
姜瑜轻笑一声,指尖点着桌角,小小闷响几不可闻。
“我感觉...”姜瑜顿了一下,下巴轻抬睨眼看着肖乘“我还感觉你喜欢我呢”
肖乘摇摇头说:“没有”
“哦...”声音轻,声调长。
姜瑜笑,这倒是回答的挺快。
支着脑袋看了肖乘一会又问:“北京这么远,为什么来这里打工?”
肖乘想了想回答:“没原因,就是到了这里”
馄饨正好上来,汤底清亮,葱花紫菜和虾皮,简简单单的配料,小巧可爱的馄饨漂在汤面,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姜瑜拿出勺子轻轻搅拌散热。
“以后呢?”
热气氤氲,姜瑜低着头刘海遮住一半侧脸。
肖乘几乎没有多少思考:“不知道,以后的事,说不准”
头顶一盏单薄灯泡,昏黄灯光映照。
姜瑜抬起头嘴角轻轻笑,和肖乘对视,意有所指的说:“是啊,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
肖乘不语,嘴唇轻抿。
**
吃完馄饨出来,已经晚上八点,又开始下起小雪。
地面薄薄一层雪白,有些滑脚,姜瑜低头看路。
肖乘跟在旁边,走到车旁,打开车门,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留个联系方式吧”姜瑜说。
公路边车来车往,霓虹彩灯模糊一片,歌声和鸣笛声交错嘈杂。
夜晚就该是如此,大胆而放肆。
肖乘把门关回去。
“不是有话说吗,想说的时候再联系”姜瑜有些累,眯着眼睛看站在逆光位置的肖乘。
肖乘不说话。
姜瑜叹了一口气,冷着脸走到肖乘跟前:“最后一次了,差不多得了——”别给脸不要脸...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因为她看见肖乘已经掏出了的手机。
翻盖按键式的,黑沉的一块,边缘上的漆已经掉的七七八八。
姜瑜抽走手机,翻开盖子,借着灯光拨自己的号码,感到衣兜里手机震动,合上盖子还给肖乘。
雪渐渐大起来,姜瑜呵出一口气说:“走吧”
姜瑜住的公寓有些偏,从这里走大概要50分钟的路程,因着小雪和肖乘的车速,时间延长了很多。
一路上两个人没有再交谈,到家时姜瑜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下车时姜瑜懒得再说什么谢谢,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进了公寓。
姜瑜的身影变成一个点,肖乘转回头不经意间看到副驾驶坐上缝隙里白色烟盒。
是姜瑜落在这里的。
肖乘拿出来看,白色万宝路,烟盒干瘪,里面只剩下两根,孤零零的留在里面。
肖乘把烟盒抚平,放进衣兜,掉头离开。
**
近日天气急骤转冷,打开窗帘,外面天色昏暗,一片雾蒙蒙的样子,落地窗上道道水痕清晰可见。
姜瑜垂下头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到客厅拿起手机打算叫一份外卖,手指却停顿在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是那黑货木着一张脸低沉着声音问“送你吗?”
姜瑜笑了笑把号码存好后手指下滑找到熟悉的外卖电话订餐。
姜瑜打了十几分钟游戏,门铃响起。
送外卖的是个年轻小伙,看起来不过20的年龄,皮肤嫩白,言语腼腆,看到姜瑜脸一红压低帽子紧紧低下头把外卖盒子往前一伸声音紧绷的说道:“姜小姐,您的外卖。”姜瑜递过一张钞票,顺手接过盒子,淡淡说了一声“不用找了”就要侧身关门时却被对面的外卖小伙儿拉住衣角,姜瑜抬眼看他,男孩慌忙缩回手,通红着脸低声快速说了句:“姜小姐好好吃饭,注意身体”说完拉过姜瑜的一只手把钞票和一张纸条塞进姜瑜手心,飞快的跑了。
姜瑜低头看猝不及防之下被拉住的手低低笑了一声关上门,打开外卖,拿出一副碗筷将食物取出倒放进碗里。
坐在餐椅上,打开纸条,长长一段话,表达少年羞涩美好的期待,姜瑜扫了两眼,无奈的笑了笑,把纸条随手放在桌子上,准备吃饭。
她叫的一份简单的盖饭,即使经常去那里吃饭即使经常叫这家的外卖,可是在自己家中依旧习惯用自己的碗筷。
吃的七分饱,仰躺在餐椅,看一眼时间,正要拿出手机就接到齐悠的电话
“喂,姜姐?”齐悠性格活泼嗓门一向很大,今天却意外的畏畏缩缩。
姜瑜问:“怎么了?”
“姜姐,我没把您交代的事情做好......”
姜瑜蹙眉低声说:“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齐悠悠似乎已经看到姜瑜严肃的表情,一时愧疚和恐惧使声音都带了颤抖:“姜姐,怎么办,那个男人自杀了”话音刚落,姜瑜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手撑在餐椅紧闭着眼睛,等待短暂的眩晕消失,再睁开眼,听着电话那头的嚎啕大哭声,姜瑜眼睛盯着地板一字一句,带着恶狠狠的味道说:“哭什么!不关你的事,错的不是你”
齐悠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哭声不断,姜瑜看了电话半响终于还是没说什么,挂断。
狂风暴雪刮过街道,被交错的建筑物分割发出凄厉的呼啸,像是悲戚尖锐的哭声。
世间众生,生来便不平等。有人为了追求而孤胆,有人为了生计半生苟活,如今纵身一跃,又是成全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