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雪一连下了好久都没停歇的意思。
如此几天过后地上虽还未有积雪,那屋檐树梢却也薄薄积了一层。街上摆摊的小贩现在也是出来的晚,等天一擦黑就早早收了摊子回家取暖了。
青山把手放在嘴前哈了哈气,又抖落抖落身上沾上的丝丝水汽才去推了门进屋。
屋里的人惊讶道:“今个儿天这么早你就回来了?”
青山也有些吃惊,他边把门上的掀起的帘子放下边说:“少爷去找少夫人了,天冷他看我冻得慌,就打发我回来了。倒是你怎么没在少夫人跟前伺候?”
那人抿嘴一笑,上来帮他脱了满是湿气的外衣,又寻了干爽的家常衣服与他披上,这才低声说道:“这几日下雪,少夫人心慈,她让我和小小到了夜里轮流当值,今天正好轮到我早休。”
屋里这人正是青山新娶的妻子秋红,她原是庄子上的,近日才拨上来。云氏瞧着她不错,思忖着二儿子房里都有两个丫头伺候,大儿子如今都成了婚还只有一个稚嫩的小小,这不合适啊,就让她到苏凝身边跟着了。
秋红人高挑,皮肤也白皙,苏凝看到她时是眼前一亮,问了年岁正好是十六岁,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她人勤快不是个贪懒的,这不是恰到好处配给青山的人选吗?
最后问了两人意见,对此都无异议,下人成亲没那么多规矩,宋子期也说青山年纪大了不能拖,苏凝索性在冬至前就把他们婚事办了。
抖了抖青山换下的湿衣服,秋红瞟了他一眼,口中责怪道:“你跟着少爷出门去庄子上,怎么不带我给你备好的厚衣裳,这件都这么旧了,穿着透风。”
青山换了衣服又把手伸到小炭盆边取暖,这才觉得手指没那么僵硬了,他听了秋红的埋怨心里反而美了起来,笑着对她说:“那不是赶得急嘛,我随手抓了件就走了,也没想到雪连续下了好几天,越发冷了。”
“冬至过了,天可不越来越冷了吗?”秋红把衣服放架子上,看青山那烤火的样子忙去给他倒了杯茶,“给,你喝杯热茶暖暖。”
青山喝着热乎乎的茶,喜滋滋的说:“还是你知道心疼我。”
秋红白了他一眼道:“我心疼你有什么用?不知道自己上点心把自己照看好了,看你这去一趟回来冻成什么德行了?这还没到深冬呢。”
青山笑着一张脸反驳道:“谁说我被冻着了?我想着家里有这么个美娇娘,心里头别提多热和了。”
秋红初为人妇,脸皮还薄着,她啐道:“整天在外给少爷跑腿,好的不学不知到哪学了满口的油花花。”
青山为自己辩解道:“秋红你可冤枉我了,少爷身体不好,我除了偶尔给他买东西的时候出府,其他时候可也是陪着少爷足不出户,比那大姑娘还守规矩呢。”
“你们都说少爷身体不好,可他除了身形有些瘦弱,我看他没病没灾的呀。”秋红来得晚,观大家对宋子期小心翼翼的态度,她是一直心有疑惑。
“这你哪知道?不都是少夫人的功劳,她自进了门就细心照料着,上次大夫来了也说,少爷的身子骨有所好转。往年老爷可从没让少爷跟着办事,天凉了他准生病。”青山忆起从前,到了冬天他都是如临大敌,每日不错眼的盯着宋子期,就怕一个不注意,他又病了。
秋红说:“难怪我瞅着少爷对其他人冷冰冰的,对少夫人却很好。”
“少爷人很好,等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他不是面上那冷漠样儿,他和少夫人正经的夫妻,两人处的好,我们这些下人也高兴。”青山觉得缓过气了,他也不守那炭盆子了,悄悄走到秋红身后把她抱住。
秋红被他吓了一跳,惊呼:“作死呀,这大白天的。”青山在宋子期面前得脸,被分的房子在后罩房,门前的小路平时时有人经过,她可没关窗,有人看见了,不得说她不庄重。
青山也只是捉弄下她,没真的要干啥,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他松了手去翻穿回来的那件衣服,取出了一根银簪子,递给气呼呼的秋红道:“在外我也没忘了给你啊,看看喜欢不喜欢?”
秋红赌气不去接,青山笑嘻嘻的直接给她戴上,这次她没拒绝,那冷脸也终于绷不住笑了。
这宋子期回了家坐了不大一会,天色就暗了下去,他几日在外,身子有些吃不消。饭也没吃就要去休息。
苏凝阻了他说:“子期,你这刚从外面回来,不沐浴去去寒气怎么能行。”坐在炭盆边上好一会了,摸着他的手还是没什么热气,现在一身冰凉的去了被窝也半天不暖和,不若泡泡热水暖了身子再去休息。
“那让下人烧了热水提上来吧。”宋子期觉得沐浴一下也无妨,冷天泡个热水澡很是享受。
苏凝柔声说:“你回来我就吩咐厨房烧了热水了,这会你直接去净房便是。”
宋子期快慰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这就去。”他也觉得一身寒气在骨头里似得,怎么也发不出来。
去了净房,水温调得正合适,宋子期入了水才觉得周身的疲惫去了几分,等他沐浴完,出了热气腾腾的屋子被屋外的冷空气一激,人反而精神了几分。
苏凝见宋子期精神奕奕的回房,她招呼道:“今晚我无甚食欲,就自己下厨房熬了红枣粳米粥,子期和我一起吃点吧。”
人精神了,宋子期亦觉得腹中空空,他坐到苏凝旁边,有些不悦的说:“怎么让你亲自下厨,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
“我也是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苏凝从温盅盛了一碗递给丈夫,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粥的温度正合适入口,宋子期尝了一口,点头赞道:“好吃。”
得到了肯定,苏凝弯起嘴角说:“你喜欢就好,以后我也做些其他样式的吃食与你尝尝。”
宋子期并无太大口腹之欲,他好像除了去书房消磨时间,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劝道:“你近日不是跟母亲学着管家了吗?别太操劳了,这些小事交给下人便好。”
“不过熬个粥,哪里差这点时间?还是子期觉得我做的不好,刚才说好吃其实是哄我的。”冬天正是进补的时候,苏凝老早就打算好好给丈夫养养,她可不会轻易打消念头。
宋子期失笑,他发现和妻子相处时日越长,她在他面前也越发随意了。不像初成婚之时,端庄自持,待他是半分情绪不露。他喜欢这样,这才有两人是夫妻的亲密感。
他轻声说:“我哪里敢哄骗凝儿?你做的自然是最好的,我只是不忍你辛苦。”
“你要是觉得我辛苦,日后我做的东西不管难吃与否,你都乖乖吃完了,我就高兴了。”苏凝无意识地盯着桌面上的花纹想到,这还是他第一次唤她凝儿。
“好、好、好,都依你。”当你觉得一个女子可爱的时候,即使她做着你平时最讨厌的事情,你也不会觉得厌烦。宋子期说完也不用调羹了,端着那袖珍的小碗一仰脖就喝个干干净净。
苏凝见状忙去扯他的袖子说:“你慢点,当心呛着了。”
“这碗就这么一点,你又把粥熬得稠,哪里那么容易呛着,来,再盛一碗来。”宋子期说得豪气,好似他喝的不是粥,而是酒一样。
见他这个样子,苏凝不知怎么就觉得笑意止不住。最后宋子期吃饱了还和苏凝去园子里转了转,折了开得正好的腊梅回来插瓶,两人才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宋子期与苏凝一块去向云氏请安。云氏看见大儿子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那自从他出去就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看来他的身子骨是真的有好转了。
云氏还是问道:“子期外出几日,可有觉得身子哪有不适?”
苏凝笑睇宋子期一眼,对云氏道:“娘且宽心,夫君他出去几天,回来吃东西反而比以前多了。”
云氏讶道:“哦?可是外面的吃食不好,子期回到家才觉得家中饮食香甜了?”
今早苏凝就拿宋子期昨天答应的话去堵他,这顿早膳他没糊弄,认真的吃完了。这时苏凝在云氏面前提起这事,未免没有取笑他的意思。宋子期看苏凝笑的欢畅,也不生气,对着云氏疑惑的目光,一脸实诚的说:“外面食肆自然比不上家中。”
云氏笑道:“你愿意吃就好,我让厨房给你多备些吃食。”这大儿子的食量以往比她还小,她没少愁这事。
宋子期苦笑,他娘为他备的,都是那大进补的东西,他一向对此没有什么胃口。每次厨房端上来,他不忍母亲伤心,几乎都是让青山吃了的,倒把青山养得壮实。
冬至过后,不仅是宋家与签了短契的人结了工钱,放他们回家过年,书院也放学生回家了,二儿子要回来,宋老爹和云氏都是日日数着日子,早早的让人去收拾宋子愈住的院子,务必让人回来就能舒舒服服入住。
苏凝看云氏忙前忙后,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她心里好奇,这自成婚就没见着的二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他与宋子期之间,又是个什么情形?
没成想,过了几天,宋子愈还没到,苏碧却忽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