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乐摸着她的头发,笑的安详又慈爱:“阿蛮,玛法不能看你嫁人生子了,你答应玛法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好吗?”
安华撅着嘴道:“不要,您陪着我,我就开心,您护着我,我也会平安。”
岳乐用揶揄的语气说:“小祖宗,我老人家为你操劳了这些年,不要再叫我死了都不得安心,好吗?”
安华十分委屈,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要,您不许死,您死了我靠谁呢?我没钱,不是淑女,性子倔,又刁蛮任性,活脱脱一个乡下野丫头,别人会欺负我的。您要是敢撇下我,我就把您收藏的那些名画和孤本全都剪成窗花和鞋样子,然后贴地到处都是,连茅房都不不放过!”
岳乐暴怒:“哎哟,敢威胁老子!老蔡,把这小东西给本王赶出去!”
安华果然被蔡和同轰了出来,她摸一把眼泪,抱着手臂发呆,她知道岳乐已然油尽灯枯了,无论自己怎样努力,终究无力回天。安华觉得惶恐,没有他,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生活。
“王爷,药凉了,咱把药喝了。”蔡和同拿来水果糖,准备伺候安亲王吃药,安亲王捶着床板说:“老蔡你说说,这是什么孩子呀?我就是想声情并茂的跟她告个别,她都不给我机会,还威胁我!哎呀,我今天不要吃水蜜桃味的,我要樱桃味的。”
蔡和同很无奈,没见过生死关头还这么闹的。
当天夜里,安华被外面稀里哗啦的脚步声惊醒,茶茶说岳乐吐血了,蔡和同请了大夫和蒙古巫医来,岳乐却坚持不看诊,反而叫来了昔日的下属安排后事,苏德亲王和塔拉亲王等都来送别。安华边穿衣服边抱怨茶茶:“作死呢?干嘛不叫我?这件衣服怎么没袖子?袖子呢?”
“这是裙子不是上衣!”茶茶给安华穿衣服,解释道:“王爷不让我们叫醒您,说您太麻烦,哭哭啼啼,他怕他一心软就舍不得死了,到时候连累的黑白无常没法子交差。”
安华摸了把眼泪,轻声嘀咕:“老骂我油嘴滑舌胡说八道,他自己临了临了的倒跟我学,晚节不保哟。”她又重新洗了脸,还擦了点胭脂,好叫脸色看起来红润一些。茶茶搞不明白方才还火急火燎的人,现在又哪来的心思慢吞吞的擦胭脂。
安华进去的时候,帐篷里跪了一地的奴才,几位平日和岳乐聊得来的亲王贝勒坐在椅子上,面有戚色,皇帝派来的那个小太监也立在床边。她此刻倒是十分镇静,还记得向长辈们福身问好,她一向风风火火,礼数从来没有如此周到过。
岳乐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此刻紧闭着双眼,唯有胸口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平日里为岳乐诊治的王大夫急道:“格格,快跟王爷说说话吧。”
安华跪到床前,握住他的手轻轻唤道:“玛法,玛法,我是阿蛮,我是阿蛮,我是阿蛮……”岳乐的眼皮掀了掀,蔡和同拍着安华的背说,“格格,您有什么话快跟王爷说呀!”
“玛法,我一定会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活着,一直活到白发苍苍,儿孙满堂。您放心吧,我不会叫您死了都不得安生的……”安华觉得胸口酸胀,却没有哭,她不想叫他放心不下。
“每个人死了都会……会变成一颗星星,玛法在天上看着你,你不许,不许骗人。”
“我不骗您,不骗您!我要是骗您,就叫我就变成小狗,再长个大象鼻子。”
“拉钩!”岳乐伸出右手小拇指,安华和他拉钩,然后大拇指相贴盖个戳。岳乐摸着安华的头发,下巴微扬,笑道:“这是本王掌中的明珠……”
他的手突然垂下来,瞳孔涣散,然后慢慢的合上眼。
“玛法!玛法你不要走,求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呢?我害怕!”安华把头埋在他胸口哀哀地哭泣。
安华抱着岳乐哭晕过去,蔡和同忙的团团转,除了停灵料理岳乐的后事还要兼顾伤心过度的安华。安华睡了一整天,起来的时候习惯性的问:“茶茶,玛法用晚膳了吗?我要……”说的人突然顿住,茶茶撩起帘子跑到外面去哭。
安华要去瞧岳乐,绿翘拿了孝服叫她换,安华突然发起脾气来,把衣服扔了,还跺了几脚,尖叫:“我不穿我不穿!丑死了!玛法和墨尔根都喜欢我穿红色!”
绿翘劝道:“格格,您要给王爷戴孝,这是您应尽的孝道,再说那位魏公公还在,他是皇上派来的,叫他瞧见咱们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皇帝了不起?不整人他会死?明明玛法年纪大了,他还将玛法发配到边疆替他卖命,大清国兵多将广,为什么非要派个垂垂老矣的人来?他不就是嫌安亲王博了个“安邸文风最盛”的儒名,碍了他的眼吗?万岁爷要把人往死里整,现在好了,人终于死了,那戴不戴孝关他什么事?
安华心里骂了老康八百遍,嘴里却没说什么,好歹还算知轻重。茶茶复又进来,捡起地上的孝服,对绿翘说:“王爷常说格格穿红衣服像个小火球,又像开的最美的格桑花,瞧着又喜气又漂亮。格格孝顺,想叫王爷欢喜,这里不是京城,也没有什么不妥当,叫她穿吧。”
安华穿上火红火红的衣服,夹在一片惨白里,像是盛开在极寒之处的雪莲花,十分惹眼。她给岳乐上香,烧纸,叩了三个头,哭灵的婢仆十分敬业,安华却没流一滴眼泪。她觉得恼怒,觉得愤恨,恨意填满了胸膛。
都是因为噶尔丹,四哥文祥死了,八哥博研那死了,墨尔根死了,玛法也因伤势过重而死。可噶尔丹活着!
安华搅着碗里的红枣粥,香味夹在雾气里暖烘烘的腾起来,透过雾气看过去,仿佛那曾经明媚的眼眸里也含着蒙蒙的雾气。安华一张圆嘟嘟肉呼呼的圆盘脸不到一个月硬是瘦成了瓜子脸,这要搁在一个月以前,她肯定乐的满世界嚷嚷。蔡和同觉得心疼,却没法子叫她开怀。
安华愣了会神,终于发现蔡和同来了,赶紧从榻上起来欠欠身,道:“谙达,过来吃饭吧,我特意叫茶茶做了您最爱吃的豆腐包。”
蔡和同打个千儿,道:“劳格格记挂,老奴感激不尽。”
他是个执拗的人,从前礼数规矩一丝不错,现在玛法走了,他只会更恭敬,生怕他自己带了头,别人有样学样,觉得自己失去依仗,从而小瞧自己。
“我从小跟在玛法身边,是您带大的,我拿您当爷爷看,现在没有外人,谙达不要跟我客气。快吃吧,包子凉了。”安华摆好碗筷,替他夹了包子。“哎!”蔡和同答应一声,欠身坐在炕沿上,红着眼眶咬了一口豆腐包,直夸好吃。两人吃了饭,茶茶送上漱口水,一个蒙古小丫头端了热水,蔡和同亲自打湿帕子给安华擦了手。绿翘送上灵芝茶,安华和蔡和同每人一盅,两人细细地啜着。
安华道:“谙达,玛法的后事怎么办?”
蔡和同实话实说:“王爷病重的时候就给王府送信了,估计信还没接到王爷就薨了。昨儿老奴已经叫人快马加鞭去京城送信了,估计再有十来天就有信儿了。”
“虽说天气冷,不担心身体腐烂,但总这样停着,风吹霜冻的也不是个事儿。我想咱们也不必等王府来人,过两日就启程,运送玛法的灵柩回京,倘或王府派了人,路上自然能遇到,早早的办了丧事,叫玛法入土为安才好。”
蔡和同很高兴安华能为老主子着想,也很高兴她能自个儿思考做主,就说:“奴才遵命!格格,我叫喇嘛看过皇历,再过三天就有个好日子,等奴才把这边安排妥当,咱们就起程吧。”
“好!谙达有什么事吩咐给底下人去做,您上了年纪,要当心身体,晚上也不必去守灵,好好休息。要是您再累倒了,我就只能抓瞎了。”
蔡和同起身,垂首唱诺,然后去了。安华又叫来萨兰奇,萨兰奇身上的绷带都拆了,只有胳膊还掉在胸前,见了安华单膝点地,恭恭敬敬的行礼:“奴才叩见格格!”
以前安华拿他当长辈,岳乐也给他脸面,所以他见了安华只是拱拱手,现在倒是恭谨起来了。他和蔡和同的心思一样,也存心给自己做脸呢,生怕别人见自己失了依仗就看轻自己。安华内心十分感激,亲自扶起他,道:“萨叔今日精神多了,前几天缠了一身的绷带,瞧着像僵尸。哎,萨叔,您吃饭了吗?”
萨兰奇挠了挠头:“你这女娃子!奴才吃过了!”他想了想又说:“台吉常说格格笑起来像花仙子,您该多笑一笑。有什么需要奴才做的,您只管吩咐,还像以前一样!”
安华的脸色唰的苍白如纸,却弯起嘴角笑道:“墨尔根说我笑起来像花仙子?他不是老说我笑起来露着豁豁牙,十分傻气吗?还是玛法最好,他说我笑起来像个小太阳!对了萨叔,我们三天后启程回京,护卫方面请您安排,需要银子您只管说。我明天要出趟门,青峰和青霞我带走。”
出门?要去哪里呢?该不会是?萨兰奇嚯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副死谏到底的样子。
------题外话------
肿么没人冒泡没人收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