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玄接过,小心解开了包裹的锦缎,取出画轴打开,眸光紧凝,一点点展开。
荀林父看他视线慢慢移动,最后停留在了一处,眸子突然泛出了亮光,怔然压抑的欢喜波澜涌动,笑抬手抚了抚下颌的长须,道:“王子极其像王上,尤其是眼睛,第二日臣等离开前,王子醒着,臣看到了他的眼睛,也和王上一般是墨蓝色的,笑起来更像些姒王,若面无表情,则跟王上一般。”
商玄一动不动注视着床榻上的襁褓里熟睡的孩子,还有站在床榻旁边温柔凝视孩子的姒离,心头有些涩沉得发紧,嘴角勾着微不可见的笑容,轻点了点头:“密儿是像孤王。”若不是上一世出了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或许就是这般模样吧……
荀林父明白他此时心绪,笑笑道:“若非有公主和亲,姒王这次想要瞒天过海便是不可能了,这一看就知道是王上的孩子,怎么都瞒不过啊。”
商玄闻言嘴角笑意变浓。
就在此时,赵庸急匆匆奔入,行了礼便道:“王上,楚高急信!”
姒离有何事?商玄面上笑意骤然一凝,当即放下画轴,接过展开看去。
荀林父不料他本还含笑的眸子突然间冷光弥漫,询问道:“什么事?”
商玄看完将密信给了他,冷沉道:“凤弃灵带走了姒欢,如今已经在陈国。”
荀林父面色微变,当即接过急忙看去,看完后拧眉道:“这凤弃灵根本是在利用欢公主,要迫使姒王与他来日合作。”
姒王对这个妹妹的疼爱,非同寻常,一旦凤弃灵迎娶了姒欢,来日姒国、凤国和商国的关系便微妙了。姒王这次助凤弃灵真是引狼入室。
想到这里,荀林父凝视他道:“姒王以静待动,王上打算如何?”
商玄肃冷道:“让我们的人继续追杀,同时暗中保护姒欢,若是凤弃灵对她下手,立即行动,剩下的便静观其变。”
如此对姒欢是最好,现在她的性命捏在凤弃灵手中,凤弃灵还有凤王的人追杀,他们任何动作都可能陷她于危险,凤弃灵如今对姒国和她有所求,便不敢对姒欢太过放肆,姒离亦是如此考虑,才不敢动作,他不能太大动作坏了事情。
荀林父等人离开后,商玄召见了凤尹入宫议事,二人站在墙壁上挂着的地图前,商玄指着凤国版图:“丞相以为现在凤国形势如何?”
凤尹抬手抚着白须:“凤国朝臣以百里氏和高氏为首,两家纷争不断,如今难得的在国君问题上意见一致,臣收到暗报,他们正在策划要除去现在的国君,但迎立何人为公子尚未有定论。现在逃亡在外的公子有三人,一为公子弃灵,居长,另外两人皆幼于他,按照兄终弟及,当由他继位,但还要这两家同意方有可能,如果他们迎立其他公子为王,公子弃灵也只能望洋兴叹,除非他有内外助力,足以抗衡这两大世家。”
商玄点了点头:“凤弃灵有陈国国君相助,外部助力足够,国内有狐氏、陈氏二族,仅次于百里氏和高氏的第三大、和第四大世族奔走,要想登基只差现在的凤国国君驾崩了。”
这正是凤尹要暗示他的,点了点头笑道:“如王上所言,公子弃灵登基已是迟早之事,他身边还没有夫人媵妾,登基之后自然要纳妃充实后宫,王上可以着手挑选适合的人赠给他,以视交好。”
商玄听出来他话音中亦有劝他之意,不动声色,淡淡笑了笑颔首。
陈国边城城守府中,凤弃灵已经提前到了,城守提早接到了王令,要招待好这个他的外甥,丝毫不敢怠慢,便让出了自己的府邸搬到私宅去住,凤弃灵在边境的这些时日这便是他的府邸。
在此等了一日后,被暗人护送离开的姒欢终于到了。
大厅内,姒欢推门而入时,见他笑立着凝视她,一路小心翼翼紧张不安,多日的思念突然有了宣泄的地方,两步便奔入他怀里,低声哭了起来,凤弃灵抬手拥住了她叹息低语:“来了便好了,日后你我不必再如此分离。”
姒欢哽咽着在他怀里点点头。
凤弃灵待她平静下来,先带她去了住的地方沐浴除去了满身风尘,黄昏时一同用了膳,路上亦累着了,便让她早早去睡。
待她睡着后,才离开回了自己房中。
狐衰早已经等着,陈国的夜里有些凉,凤弃灵解下了披风交给婢女,淡淡问道:“姒国有何消息?”
狐衰平静道:“伪装公主的女卫被发现,已经服毒自尽,姒王知道了公主失踪。”
就在此时,房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凤弃灵沉默着,在脚步声进入了大厅里时,面上有了波动,他转眸凝向他:“姒王有何举动?”
狐衰凝眸,嗓音全是诧异道:“姒王毫无动作,好似并未发生公主失踪,亦或是根本对公主行踪不在意。”
凤弃灵意有所指眯眼道:“亦有可能姒王猜测到了公主是随孤离开,才放心并不追问。”
狐衰摇了摇头:“表现看来,公主与主君两情相悦,如此离开终究是落了个私奔的名声,常理,姒王纵使再放心也该与主君交涉,要主君送公主回姒国,待日后王上登基了,再结两国之好。现在这毫不在意,反倒是让吾诧异了。属下一直听闻姒王极为疼爱公主……如此看来也不尽然。”
话尚未说完,一声苦涩的嗓音响起,“听闻也有可能是谣言。”同时卧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凤弃灵转身,见本已睡着的姒欢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简单的常服伫立在门口,面色苦涩,怔了一怔,急忙拿起披风走近披在她身上,将她带入房里:“你刚刚不是睡着了么?怎么又醒了?来此也不披上披风。陈国不比姒国,气候冷些。”
姒欢晓得他是关心他,说话才语气重了些,低语道:“我没睡着,是看你一直陪着,怕你有事,才假装入睡好让你离开,可你走了又有些想你,越发睡不着,便想来见一见你。”
凤弃灵闻言叹笑了一声,坐下将披风在她胸前系好:“莫听方才狐衰胡言乱语,姒王疼爱你孤在姒国的两月亲眼所见,如何做得假。”
姒欢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抬眸凝视他道:“吾往日也如此认为,直到那日晓得了一件事,才知道王兄做得一切都是假的,她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来日有用,有利于她的王位,她眼里只有王位,除了王位,再无其他,吾算不得什么。”
凤弃灵诧异一怔,将她难以抑制颤抖发凉的手紧握在手中:“你知道了什么事?”
姒欢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就在凤弃灵以为她要说时,她眼角却是滑落了泪水,姒欢抽回手轻拭去,才抬起涩红的眼睛凝视他道:“父王死于战场,其实却是王兄为了得到王位,故意引了商队进入,暗与商玄合作,乘乱让人杀死了父王。”
凤弃灵震惊皱了眉,平静安抚她道:“这怎有可能!姒王并非这般不忠不孝之人!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姒懿公为姒国而战死沙场亦算死得其所,你莫要轻信他人之言误会了你王兄,让你们兄妹二人间生了嫌隙。”
姒欢闻言含泪笑了笑:“我初时也怀疑,可说话的人是右夫人公孙碧渊,她是商玄的手下,此事便做不得假,后来我还是怕自己冤枉了王兄,她带着王嫂去了夏宫后,便乘着去右夫人寝殿,她偶然不在时暗中搜寻,竟然发现了她和商国通往的密信,铁证如山,由不得我怀疑,而且王兄他……”
她本想告诉凤弃灵他是女儿身,可话到嘴边,脑中突然想起了当初姒威公被人发现是女儿身后的下场,一犹豫,咬了咬唇又垂下了眼帘,咽了回去。
兄长纵使不真心疼爱她,可也未真害过她,她现在已经离开姒国,她也再伤害不到她,这女儿身事关重大,若是走漏了风声,她性命难保,她终究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了,她不能害她。
此事弃灵为了她或许不言,可房内的狐衰不一定,姒欢只眼底又有泪水滑落,自己抬起袖子擦了擦。
凤弃灵早已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的那点儿心思根本逃不出他的双眼,抬手顿将哭泣不止的她拥入怀里,叹了口气道:“竟然如此。莫伤心,你如今还有孤。日后孤是你的丈夫,才是你最亲近的人,姒懿公已过世,姒王已不重要了,孤会好好照顾你的,绝不让你再受一点儿委屈。”
姒欢埋首在他怀里涩然“嗯”了一声。
良久后,她平静下来,凤弃灵才松开手。
旁边的狐衰带着歉意向她行了一礼,道:“属下方才一时情急,实在愤不过,才口无遮拦,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望公主勿要怪罪,”
姒欢见他如此正经八百的赤诚道歉,脸不由得一红,急忙道:“狐上卿不必!你说的是事实,我没有生气,我怎么会怪你。”
狐衰这才松了口气,笑摸着老脸起身:“公主不生气便好。”
凤弃灵看看天色不早了,对姒欢道:“孤送你回去睡吧,天色这么晚了。”
姒欢此番交谈,心头初到一地的不适散去了些,亦有了睡意,凝视他道:“不用了,让婢女送我就好,你和狐上卿继续议事吧。”
凤弃灵亦未强迫,笑了笑:“嗯。”
她离开后,狐衰凝视凤弃灵道:“若姒王当真如此不在意姒欢,主君将她带到凤国也没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