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太阳暖暖的,古柳的影子斜躺在池塘的冰面上,几只土狗趴在树底下,慵懒地打着盹,村里静悄悄地,大人们都猫在家里,或纺线,或做针线活,或围炉读书,孩子们是最快乐的,柳智章领着柳信章、柳诗章等一大帮孩子在场圃上玩纸牌,跳人墙,碰钢碗,抽**......
柳爱稻正在炕前的地上教柳惜谷纺线,线梭子转起来纺车发出嗡嗡的声音,像夏天采蜜的小蜜蜂,柳老娘坐在炕上纳鞋帮子,柳仁章到自家的果园里给苹果树剪枝去了,柳老爹中午多喝了几杯,正在炕上呼呼地睡大觉。
“娘,你在笑啥?”爱稻看娘抿着嘴偷着乐呢。
“大嫚,娘今天太高兴了,你大哥能娶上张艳这么好的媳妇,俺做梦都想笑哩。”
“娘,我看俺爹对这门亲事也很满意,吃饭时,他都让俺大哥喝酒了,平时想都不敢想,爹对俺大哥满意其实就是对张艳姐满意,你说是吧,娘?
“你爹就这样不好,满意或者喜欢你们那个孩子,他从来不说出来,但一旦你们做错了事,他不是骂就是打。”
“俺爹说了,惯子如杀子嘛,他这样做都是为我们好。”
“娘,俺也很喜欢张艳姐,她啥时候嫁过来呀?俺都等不及了。”惜谷在一旁插话。
“快了,定下日子后,就该忙活了,下聘礼,收拾新房,准备菜肴,事就多了。”
“娘,俺大哥结婚,可是咱柳家大院的头等大事,可不能像忠章哥那样草率。”爱稻提醒柳老娘。
“当然不会啦,忠章那是乱来,他死乞白赖地缠着你蕙兰姨,最后咋地?受了你爹的一顿毒打不说,名声也臭了。”柳老娘一提到忠章的往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娘,俺那时还小,有一次蕙兰姨的大襟被扯烂了,哭哭啼啼地找俺爹告状,是不是忠章哥干的?”
“对啊,就是那混球干的,他还胡说你蕙兰姨同意跟他搞对象呢。”
“蕙兰姨可比他大好几岁呢,他咋想的呀?”
“你看都是一个娘生的,厚章是多好的孩子呀,偏偏出了忠章这个孽障,还是柳家大院的长子长孙,我看你大娘就是活活被他给气死的!”柳老娘想起忠章娘,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忠章娘柳氏,是双柳村后街文苑胡同柳善祖的女儿,柳氏从小就与王惠芬姐妹相称,关系非常好,也留有小脚,她们先后嫁到柳家大院,柳氏嫁给柳文正,王惠芬嫁给柳文德,从好姐妹变成了好妯娌,当时柳家大院没分家,大家一个锅里吃饭,后来,她们的公公柳衍祖因办进步报刊被通缉,婆婆姜秀芝上吊自杀,柳家大院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才慢慢分开单吃,王蕙兰那时刚六岁,常年住在柳老爹家里,那会儿孩子少,也就是三岁的忠章,一岁的仁章,所以蕙兰就经常领着忠章玩,有的时候玩累了,就睡在一个炕上,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在一起玩了四五年,蕙兰十几岁时,开始懂事了,渐渐就疏远了忠章,不让忠章再碰自己的身子,可忠章却对蕙兰的身子日益迷恋,经常在蕙兰睡觉的时候摩挲她,为这事,蕙兰经常找柳老爹告状,柳老爹看忠章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也就没当回事。忠章对蕙兰越来越痴迷,胆子也越来越大,见到蕙兰就明目张胆地堵着不让走,手贱贱的,不是搂抱,就是摸脸撩胸,蕙兰就找姐姐柳老娘以及柳氏哭诉,柳老娘与柳氏没少打骂忠章,不疼不痒的也没起到多大效果,直到义章大了些,事情才有所改观。义章比仁章小五岁,在六岁的时候,习武一年多了,也多少懂事了,他知道忠章对小姨动手动脚是坏事,他就认定忠章是坏蛋。有一次忠章又骚扰蕙兰,恰好被义章撞见,他过去对着忠章的小腿就是一脚,疼的忠章呲牙咧嘴,他站起来就要打义章,结果义章不急不慢地说道,“柳忠章,你今天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就揍得你跪着求饶,不信你试试。”这句话还真把忠章给唬住了,一方面他怕二叔,另一方面义章虽然比自己小好几岁,才六岁,但义章在柳家大院可是个孩子王,他这个柳家大院的长子长孙根本镇不住他,义章从小就倔、狠、准,说话算话,从不食言,忠章看了看蕙兰,再看看义章,笑着解释道,“义章,我是跟蕙兰闹着玩的。”义章却不依不饶,厉声质问道,“柳忠章,蕙兰是你叫的吗?叫小姨,否则我还揍你!”说着又举起了小拳头,忠章一看义章的架势还想揍自己,转身就一瘸一拐地溜了,从此随着义章的年龄越来越大,忠章收敛了不少,蕙兰出落的越**亮,忠章的魂全被蕙兰勾走了。长到十四五岁,忠章对男女之事无师自通,人也长得高大魁梧,精力特别旺盛,柳氏经常在柳老娘眼前掉眼泪,她说忠章再不娶亲的话,早晚会闯出大祸,结果还真出事了,被柳老爹用马鞭当众毒打了一顿,并在祠堂里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发了重誓,痛改前非,从此忠章的名声在双流村彻底臭了,受他牵连,关于蕙兰的流言蜚语也漫天飞,‘王二姐’的外号也传开了,柳氏抑郁寡欢,她恨忠章不争气,更对柳老娘和蕙兰充满愧疚,没两年就抑郁而死,柳氏至死都没有责怪过栁老爹一句,但栁老爹自己心里很难受,觉得对不起大哥柳文正,后来柳老爹亲自托人到招远给忠章买了个媳妇,并把忠章安排在村部做了保管,也算是对九泉之下的柳氏有个交代。
往事如烟,柳老娘想起忠章娘早逝就唏嘘不已。
“娘,这几年俺看忠章哥好多了,今天早上他听说俺爹跳冰窟窿救人,他二话不说推着独轮车就向柳河滩跑,比俺大哥还快呢。”爱稻感激地说。
“是啊,错归错,他毕竟是柳家的长孙,当年你爹说过的一些话,我现在也不理解。”
“啥话呀?”
“这些话是当年你爹毒打完忠章后,当着我的面说给你蕙兰姨听的,他说忠章本质不坏,在对待蕙兰这件事上确实有错,不该隔辈乱来,但他毕竟从小与蕙兰耳鬓厮磨,亲昵无间,以至于对蕙兰日久生情,被情所困而不能自拔!”
“那我蕙兰姨咋又嫁给张世宝了呢?”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咱娘俩唠一夜也唠不完,这都是命!”
“也不对啊,娘,你看俺蕙兰姨嫁给了张世宝,张艳姐呢,喊俺蕙兰姨大嫂,而她跟俺大哥结婚的话,她跟着俺哥喊呢,就得喊蕙兰姨喊姨,这既是嫂子又是姨,不乱辈了吗?”
“所以,卫稷这小嫚对张艳有意见呢,还有忠章嘴上不敢说心里肯定也不服,这跟当年他向蕙兰提亲很相似。”
“我的个娘呀,这也太复杂了,难道这就是俺爹迟迟不答应这门亲事的原因?”
“也许吧。”
“那俺爹咋就突然同意了呢?”
“问你爹去呀?他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
“娘,饶了俺吧,俺可不敢!”
“姐,线又缠在了一起,结成死疙瘩了。”爱稻光顾着跟柳老娘唠嗑了,一不留神惜谷就出了差错。
“大姐,你弄吧,俺出去玩一会再回来。”惜谷一溜烟向大门跑去。
“哎,惜谷,别出去乱说。”爱稻追出来大声叮嘱。
卫稷从家庙回到家,嫂子林绮在厨房忙着做饭,哥哥忠章在院子里劈柴火。
“卫稷,二叔没事吧?”
“我大姑父没啥事,哥,让我劈一会。”卫稷满脸通红地对忠章说,“你一边歇着吧,这是力气活,还是我干吧。”忠章不舍得让卫稷干农活。
“让我来嘛。”卫稷不由分说从忠章手中抢过镐,对着一个大墩子就劈了上去,由于用力太猛,镐头楔进树墩拔不出来,她没好气地把镐连带着树墩在地上翻弄,忠章看出卫稷这是有情绪呢。
他用脚踩住树墩,手按住镐,看着卫稷,这才发现卫稷满脸通红,连忙关心地问道,“怎么回事?卫稷,这是跟谁怄气呢?告诉哥,我给你做主。”
“不用你管,让俺劈一会嘛。”
“你算了吧,你这样劈柴,树墩劈不开,还容易伤着自己,告诉哥,到底谁欺负你了?”忠章提高了声音,林绮听见忠章跟卫稷嚷嚷,赶紧从厨房跑出来,“当家的,你不能好好跟妹妹说嘛。”
“没你的事,进屋做饭去。”
林绮站着没有动,她看见卫稷脸色不好,红的厉害,就问道,“卫稷妹妹,你是不是不舒服呀?”说着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过来摸摸卫稷的脑门,然后又摸摸自己的,“没有发热啊,脸咋这样红呢?”
“哥,嫂子,我真的没事,我不吃午饭了,睡觉去了。”说完卫稷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傻娘们,还愣着干嘛,做饭去呀。”忠章对林绮吼道。
忠章把镐使劲拔出来,一脚把树墩踢翻,背着手走到院门外,站在槐树下抽烟,他突然看见智章蹦蹦跶跶地从家庙跑了出来,他赶紧躲到槐树背后,不一会儿看见仁章牵着张艳的手也从家庙里走了出来,脸上都洋溢着甜蜜的笑容,俩人边走边亲密地说着悄悄话,快经过忠章眼前时,忠章咳嗽一声从树后了走出来。
“大哥,你吓我一大跳。”仁章猛的看见忠章,有些猝不及防,俩人差点撞在一起,张艳也站住了脚步。
“仁章,你俩这是从哪里来?”
“忠章哥,伯父让我和仁章来书房打扫卫生,你吃过午饭了?”张艳抢着应道。
“我还没吃,你大嫂还正在家里做着呢,要不你俩到我家吃饭?”
“不用了,伯父和大娘还在等我俩呢,走啦,忠章哥。”说着张艳拉了一下仁章,头也不回的往家走去。
忠章看着他俩的背影,心想,什么到书房打扫卫生,骗鬼呢,八成是在柳老爹的书房约会了,关键还是柳老爹让去的,这是要成亲的节奏呀!仁章与张艳处对象不是什么秘密,忠章当然知道,关键是柳老爹的态度,忠章心里琢磨,柳老爹以前没公开反对,但也从来没给过张家好脸色,柳家大院的人都知道柳家与张家虽然算不上冤家,但也不可能成为亲家,现在形势有了本质变化,柳老爹不仅安排他俩约会,在自己救人受伤的时候竟然还留张艳在家吃饭,明摆着是同意他俩的婚事了。
他转身快步走回院里,站在卫稷睡觉的屋前。
“卫稷呀,你嫂子做好饭了,快出来少吃点。”
“哥,烦人嘛,我说过不吃啦。”
“卫稷,你就别耍性子了,哥有正事给你讲呢。”
“啥子事嘛,如果跟张艳有关,俺可不想听。”
“听你这话,你是知道张艳要嫁到咱柳家大院了?”
“这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是早晚的事吗?”
“哈哈哈,那就有热闹瞧了,我到要看看张艳以后喊‘王二姐’是嫂子还是小姨。”忠章幸灾乐祸地说道,语气里还夹杂着愤愤不平,心想,凭什么柳仁章能娶亲姨的小姑子,我就不能娶亲二叔的小姨子?
“哥,你别总‘王二姐’,‘王二姐’地乱叫,那可是我的小姑,小心我大姑父的马鞭。”
“臭丫头,不知好歹,有本事你晚饭也别吃,饿死拉到!”忠章转身回堂屋吃放去了,卫稷确实戳到了忠章的痛处,对他来说柳老爹当年对自己的那顿鞭打,是平生最大的耻辱。
听着忠章走远的脚步声,卫稷心里也不好受,忠章虽然不是自己的亲哥哥,但一直非常宠爱自己,他跟三哥义章一样,无论自己做错什么,他从来没有真的动过气,最多吓唬几句就了事,尤其柳氏死后,忠章对自己更好了,柳文正常年住在黄县,一个月回不来几次,忠章就又当爹又当娘地照顾自己和厚章,嫂子嫁来好几年了,就是和哥说不上知心话,哥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村子里人,尤其老爷们背后都喊蕙兰姑姑‘王二姐’,哥喊得最欢,卫稷知道哥那是在赌气,嘴上侮辱蕙兰姑姑,心里其实爱的很深。
卫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刚才在家庙的所见所闻在脑子里不断浮现,身上像着了火一样,渴望像张艳那样被人抚摸被人亲吻被人挤压,她暗骂自己下流,肮脏......心里却想着三哥义章,“你行军到哪儿了?到了朝鲜战场,还会想起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