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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峥嵘初露(1 / 1)

马倌儿一职,说来简单,做来也不难。

刷洗、扎草、饮水、煮料——若能样样周全,马儿便饿不死。

日间舞弄、夜间殷勤、马睡的赶来吃草、马跑的捉来靠槽——若能步步不缺,马儿便能膘肥体壮。

至于叫马儿通合人意、如臂挥使、冲锋陷阵、逐电追风——这事儿也不是御马倌儿能做到的。

人们只听说过西北军骁骑府大都督养的“奔霄”,一声嘶鸣叫大夏王朝四百盾甲武士后退十步,而不曾听说过大都督麾下有什么马倌儿。

这世间源来所有事都分优、良、中、劣,马倌儿干的就是劣等的行径,哪有成为人上人的道理?

故虽曰“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但你若真是一匹驽马,最终也只不过用来识途。

萧子玄是一个马倌儿不假,那他自然就是劣等的人。但劣等的人里还要继续分个三六九等呢,按照爷爷萧短笛的说法,萧子玄属于上等御马倌儿。

把马伺候得死不了,只是下等马倌儿;把马伺候得舒舒服服,算是中等马倌儿;能把马伺候得精壮神骏,算是上等马倌儿。

至于萧短笛一直唾弃的“顶级”马倌儿,萧子玄知道,他们伺候的不是马儿,而是马背上的主人。

此时的萧子玄,看着眼前几十匹无精打采的三河马,心中早就笃定了它们的毛病。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瞥前方的一行人,没有说话。

只见打头的是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身后跟了六七位御马倌打扮的人。

其中一位御马倌说道:“柳大人,在下不才。私以为之所以这批三河马骨瘦如柴、连连腹泻,乃是水土不服、染了风寒所致。”那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倒是引来其他两三名御马倌的赞同。

“俗话说得好,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这三河马本是来自北方辽国的大草原,后来流入西北也尚还能够适应当地气候;但来到中原,有别于西北的天干物燥,马匹很容易在相对潮湿的环境下感染风寒。”

这人说的头头是道,连被安排调查三河马病因的柳贺吉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是另一个马倌不屑地反驳道:“一派胡言!马儿若是染了风寒,经历一路奔波,岂有活到现在的道理?这些三河马虽然病怏怏的,但却着实看不出性命之忧,故而绝不可能染了风寒!”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熙熙攘攘。客观地来讲,若真是染了风疾,在古代落后的医疗条件下,这四十匹马只怕根本就回不到雍州。柳贺吉也很费解,他虽然不是马医,但是基本的常识总会有所了解。按照惯例,行军途中若是有匹马感了风寒,只怕唯一的下场就是等死,这也正是大衍王朝精锐的骑兵部队中,一名骑士要配三到五匹战马的原因。

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别说是马了,就连穷一点的人得了病,都只能敛手待毙。

几名御马倌开始了激烈的争论,谁都想拿到柳府赏赐的二百两白银,谁也都想趁此机会攀龙附凤。但是即便投机取巧,你也得拿出真本事来;这帮子马医之所以只打嘴皮子仗,而不敢拎一匹马出来亲手试验一下,也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问题的棘手。

终于有一个棕色长髯、猿臂狼腰的御马倌站了出来,一看就是血统纯正的西北人氏。他从四十匹三河马中找到最虚弱的一条牵了出来,此人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心思还真是玲珑:在最虚弱的马身上做试验,即便失败了,也尚能有个说辞,毕竟这匹马病得太重,即便神医也回天乏术;若不小心有了一点疗效,那更是了不得,如此枯木都能逢春,众人只得叹一句了不起。

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三河马的瞳孔、心跳、呼吸,掰开马嘴看了看口齿,甚至还拿手指在马的****四周刮下一些粪便,连观带嗅。在后面站着的御马倌,有几分真本事的都点了点头。

若说“相马”,世世代代的御马倌们早就得出了严密的理论,从相头、相眼、相鼻、相耳、相口,到相形骨、相蹄、相超逸、相寿夭,井然有序层层深入,纵然是卖相再寒酸的千里马,也能被伯乐的火眼金睛照出原形。

但是“医马”却不尽然。三百年前,“马圣”司徒骏以马草为主料,加矾、加胶、涂粉、洒金,制得了三十六卷“马纸”,在纸上提下了后世人们一直沿用的《万亨辽马集》。

但是通读过全篇的萧子玄却知道,《万亨疗马集》终究也只是经验性的总结,针对已经存在的问题,的确甚有疗效,但应对不曾解决的疑难杂症,却毫无用处不可类推。

故而,如今专业马医检查疾病的方式,也主要就是通过观测马匹的形貌以及排泄、排遗。有一首“板肠粪不转病源歌”,说的就是如何通过观测马的粪便,来确定马儿所患的病症。

那长髯大汉里里外外绕着马走了好几圈,摇了摇头,写下一张单子,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小厮:“你按这份单子上写的熬一壶药来。”

紧接着又上来三四个御马倌儿,各自挑了一匹病马,也都开好了自己的药方。

柳家三小姐本来一直跟着萧子玄看热闹,这会见人们都停止了讨论,一个个的站在原地屏神凝思,便没了兴致。

她揪住萧子玄的胳膊就说道:“哎呀哎呀,走吧走吧,无聊死了。”

可惜萧子玄站在原地如同一根大铁柱子,柳艺璇绕着他来回打转,气得来回跺脚,还是拽不动,她俏脸阴沉沉得松开了手,恨不得把“我很不开心”这五个大字镌刻到额头上。

萧子玄哈哈一笑,解释道:“三小姐,他们这一堆人没一个能治好这些马的,你信不信?”

柳艺璇抬了抬眼皮子,萧子玄比她高了半尺有余,不过她现在可不想抬头仰视他。

“哼,他们都是很厉害的马医,有几个还是当年太仆寺出来的,人家治不好你也没戏。”

萧子玄却是不乐意了,他本来没打算掺和这档子事,但是一听柳艺璇这么鄙夷的语气,他就觉得自己男人尊严瞬间膨胀。

他玩味地说道:“若是我找出了这些马的病因,你要怎么办?”

柳艺璇拱起小鼻子,做了个鬼脸:“哼,我才不和你打赌。你就算把它们都治好了,我也不会赏赐你半文钱,你这贪心鬼!”

说完她就娇笑着跑到一边:“妈妈教我不能和别人打赌,你自己一个人在这打肿脸充胖子吧!”

萧子玄看着柳艺璇小跑着离开的倩影,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他以前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的地方,除了有个爷爷还算和他志同道合。

但如今见了柳艺璇,他却被小妮子的俏皮天真深深打动。

这妞儿,如果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闺女,老子一定要把她泡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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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就是出于一种想要在雌性面前炫耀的心理吧,萧子玄这头雄性牲畜,竟是耐着性子等到熬药的小厮们纷纷归来。

只见那些马就着青草将淡药服下之后,没有一个焕发生机的,最差的那只干脆一撂蹄子就此归西。

柳府三当家柳贺吉一脸铁青,面色不善地看向那些马医们:“诸位可否给我一个说法?!”

一干人等尽皆惭愧地低下了头,支支吾吾着不敢应答。

柳贺吉一甩袖子,刚打算翻脸走人,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嗓音:“这些马的病,我能治!”

众人诧异地回头,却见一个身着破烂布衣的少年,没皮没脸地笑着走来,露出两排明亮雪白的大牙齿。

柳贺吉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忍着没有走上前抽那少年两个耳光。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想解决太仆寺御马倌都束手无策的问题,这不是开玩笑么。

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家奴把那少年赶走,根本就不打算理会萧子玄说的话。

对于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来说,整个雍州城有资格跟他平等对话的不超过一百人。至于别的时候,他都是看心情好坏,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笑颜以待,心情不好了把你打个半死不活都算是轻的。

此时此刻柳贺吉的心情就很不好。

二长老柳仲权是什么人?那可是坐整个柳府第三把交椅的外宗主,自己若是把二长老委派的任务完成好了,那以后竞争长老席位时,无疑就会多出一张极有含金量的底牌。因此当他发觉自己可能无法完成二长老的任务时,整个人塞满了火气,要不是多年的教养告诉他要矜持,他早就动手打人了。

两名家仆顿时走上前,想要驾着萧子玄离开。却见萧子玄轻轻一扭脖子,跳起身两脚就把家仆踹到了一丈以外。

他慢慢地走上前,神情波澜不惊。

“柳大人,这些马压根就没有生病,您竟然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柳贺吉停下了身子,深邃的眼睛闪着莫名的光芒,他开口说道: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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