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芦苇荡早失去了原有的青色光泽,黄黄的叶子低垂在两岸的河面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涟漪。
芦苇叶边缘的锯齿犹若尖刀般锋利,稍有不慎便能在身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渗透。
“少将,我们还要在这里蛰伏多久?天都快亮了。”一个风岩副将顶着一脸被芦苇荡划出的血痕,看向边上不动如山,趴伏在芦苇丛中一动不动的男人。
“沧月军在寅时会更换岗哨,等到那一刻,便是我们动手之时。”司空烨抬头望了一眼天际渐渐滑落的圆月,唇边展露出一丝笑容。
这次他倒要看看能让自己父亲那般忌惮的沧月摄政王究竟是怎样一人,若是他能够手刃或者生擒敌国的常胜将军,父亲定会对他刮目相看,连带着国君也……
原来萧炎的那封信并没有送到司空逞手上,倒是阴错阳差落到了司空逞的儿子,驻守樊城的少将司空烨手中。司空烨是司空逞庶子,从出生起便被自己的大哥压一头,一心想着哪一日一鸣惊人,令父亲刮目相看。接到线报那一瞬,他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太过急于求成的他没有过问司空逞的意见便领着手下的几万精兵跨越了河岸,在此等待时机成熟。
得到确切时间,边上的将士们纷纷一扫连夜出战的疲乏,双目紧盯着前方的烛光点点的沧月军营,眼中满是坚定与战意。
鸡鸣声渐渐与山头对面响起,远处的山际也渐渐透露出几分鱼肚白。
司空烨一双眸子紧盯着开始交接的巡逻兵,右手一挥,跟随在他身后的将士们一个个匍匐在芦苇丛中,一点一点的朝着沧月军营爬去。
在原有的巡逻兵远去之时,司空烨一跃而起,朝着最前面的几人开刀。
鲜血飞溅,尖叫乍起,风岩数万大军快步向沧月军营行进,却没有发现危险正于后方逼近。
“着火了,着火了!”身后传出一道惊慌的喊叫,司空烨猛然一惊,回过头去,望向自己大军所在的芦苇荡,双眸止不住的往内一缩。
大片黄白的干枯芦苇,初时最好的隐藏地点,如今却似一柄柄催命钢刀,刀刀取他手下将士性命!
大火自泗水河畔燃起,由东至西,由西至东两面包抄而来,根本没给风岩将士逃离的机会。
太过于注意沧月军营的动静,让芦苇丛中趴伏的众人根本没有意识到火势的逼近,待到大火燃烧的荜拨声在耳边响起之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啊~”枯萎的芦苇荡最是易燃,只片刻乘着和煦的晨风便呈燎原之势覆盖了整片泗水河畔。
凄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混杂着不少人跌跌撞撞的落水声,司空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数万精兵在这场大火死伤大半,想要上前却被边上的几名副将死死抓住。
“少将三思,这一去唯有送死。情报有误,请将军快些与我们离开此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少将还在,定然能为将士们报仇。”
司空烨两眼通红,不只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被那炽热的火焰所烫。双眸死死地盯着远处还在燃烧的大火,片刻后才哑着嗓子道:“走。”
“司空少将难得大驾光临我沧月军营,不跟主人打声招呼就走,未免太过失礼。”几名副将刚想护着司空烨离去,一道戏谑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
几人身形猛地一僵,梗着脖子往后看去,却见原本还不甚明亮的沧月大营,不知何时竟然点起了盏盏篝火,亮如白昼。
“好久不见,司空少将。”龙诚璧高坐在纯白的骏马之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几个严阵以待的副将,唇角微勾,眼底划过一抹不甚明显的失望。
他以为来的人会是司空逞,到底是老将,不若年轻人好骗,不过只要抓住司空逞的儿子,纵然不能逼得司空逞将樊城交出,也定然能大挫敌军锐气。
“你匡我们!”司空烨望着龙诚璧眼中的笑意,当即从初时的震惊中明白了过来,想起身后死伤无数的同胞将士,想起自己一时冲动将导致的后果,脸色陡变,拎起边上的刺刀便要与龙诚璧一决雌雄。
龙诚璧睨了他一眼,冷笑道:“兵不厌诈,前几日贵国如何对待本王,今日本王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少将,不要冲动。”边上一名副将慌忙上前按住司空烨,不让他上前,压低声音道:“如今我们寡不敌众,不能力敌,只可智取。少将只有成功逃离这里才能为我军死伤的数万弟兄报仇雪恨啊。”
司空烨脸色一青,看向龙诚璧的目光越发愤恨,却没有像刚才一般不管不顾。
仿若看穿司空烨的心思,龙诚璧冷笑一声:“本王劝司空少将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如今你数万精兵被我沧月大军烧光殆尽,或许城中还有不少人,但是此次风岩军队元气大伤,即便少将回了樊城,只怕也要接受军令处置,九死一生。不若投靠我沧月一族,别的不说,至少本王可保少将性命无虞。”
“呸,我司空烨没什么大本事,偏生了一身傲骨,不怕死不怕伤,就怕当了卖国贼,连自己都不耻。想劝降?劝你死了这条心,今日我便是战死在这里,也绝不对你这卑鄙贼子低头。”司空烨义愤填膺的大吼着。
龙诚璧挑了挑眉笑道:“既然少将这么有骨气,本王便成全你。李胜,生擒,受伤不要紧,只要不死。”
李胜策马上前,领命带兵上前擒拿司空烨。
龙诚璧听着不远处的打斗声,不甚在意的打了个哈欠。
那几个副将一个个都是忠心护主的硬骨头,不过再厉害的人终究是人,不是神。双拳难敌四手,支撑一段时间,几人也渐渐显露败象。
眼见着身前掩护自己之人一个个倒下,司空烨心神一晃,被李胜一刀砍在胳膊之上,痛呼一声,手中刺刀落地。
银光一掠,再回神之时,李胜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之前。
龙诚璧见时机成熟,策马向前,再次重申:“司空少将至此还是不愿投诚于本王?”
“你杀我数万守军弟兄,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让我投诚,哼,门都没有。”司空烨见龙诚璧过来,不顾身上再次裂开的伤口剧烈的挣扎了起来,连颈间被长剑刺得鲜血淋漓都不管不顾。
“司空少将倒是硬气,但愿在受过李将军的特别招待之后,你还能这般振振有词。”龙诚璧朝着李胜使了个眼色,李胜收回长剑,让边上的两名士兵押下司空烨准备回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东南方向传来,令在场众人不由得转头望去。
龙诚璧微眯着眼,望着不远处着一身紫色骑射装,头戴兜帽分不清男女的身影越来越近。
在距离龙诚璧等人几丈远处,长箭搭弓,三箭齐发,目标直指龙诚璧……胯下之马!
“王爷!”骏马中箭受惊,前蹄离地高高嘶鸣惨叫,硬生生将龙诚璧从马上甩了下去,引得军中众人尽是一惊。
龙诚璧早在骏马失蹄之时便往马背上一踏,轻巧的飞身落地。
“王爷……”李胜快步冲到龙诚璧身边,发现龙诚璧并未受伤方才松了一口气。
只可惜的这口气还没喘匀,便再次被眼前所见吓得倒抽了口冷气。
利用三箭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龙诚璧的身上,那道紫色身影策马长驱直入沧月大军之中。
放开骏马缰绳,往马上两边绑着的麻绳用力一拉,两道由钩刺折叠而成的屏障瞬间展开,朝着两边的沧月将士刮去。
锋利的钩刺犹如一把把夺命钢刀,收割着边上来不及躲避的将士性命。眼见着边上之人无人敢拦,个个往外退出一条大道来。
紫影纵马直接往司空烨方向奔去,经过司空烨之时,右手往下一伸,直接将司空烨丢上马,纵马朝着泗水河畔奔去。
“王爷……该死,追……”李胜率先回过神来,望着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咒骂一声,挥手想让将士们追去,却被龙诚璧截住手。
“王爷?”
“不用追了,你们追不上。”龙诚璧双眸直勾勾的盯着地面之上那被钩刺滑出的一道道深痕,目露血腥,“没想到樊城境内还有这样的高手。”
“可是王爷,就这么放了司空烨,后患无穷啊。”
“失了数万精兵,又受了重伤,司空烨就算回去也折腾不出什么来。你现在该做的,应该是去谈查清楚最后出现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底细。”
李胜被龙诚璧略带阴冷的双眸一扫,动荡的心神一下子安定了下来:“是。”
龙诚璧转头看了一眼被烧成一片黑炭的芦苇荡,双目闪烁,刚要转身回营,却听得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李胜脸色一正,发现竟然又有一匹骏马正从远处奔来:“保护王爷。”
众将士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严阵以待等着不远处的骏马靠近。
“王爷……”一队箭师快速集结,挡在龙诚璧的面前,李胜抬头询问龙诚璧。
龙诚璧眉峰一蹙,总感觉的不远处被一身兜衣裹得看不清容貌的身影异常熟悉。
骏马在距离龙诚璧三丈远的距离处停下,龙诚璧瞪大眼望着被冷风吹下兜帽,一分分显露出来的容颜。
“瑶儿!”暗哑的声音浸透晨风,带着令三军将领诧异的震惊与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