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1 / 1)

她继续说:“好象不管你在哪里说一句关于太后的闲话,不等一杯茶喝完太后就会知道了。皇后也是一样的耳聪目明……”说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她的语气可是和以前绝不一样了。一开始提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她刚进宫,言谈中总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那时候她认为皇后的位置是手到擒来的,早晚必定是她的,那种志得意满的口气似乎在告诉每一个人,她是准皇后!

然后是玫妃被封了皇后之后,她再提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口气总有点泛酸,象是在说一颗她不爱吃的,不想吃的,所以扔给了玫妃享受的酸葡萄一样,带着鄙薄和轻视,以及一种不甘心的抑郁。

现在又不一样了。她的口气有点苦辣,又有点认命似的。我想起她宫里养的鸟儿都被拔掉舌头的事情。那是太后让人做的,但是那件事里也未必没有皇后对她的申诫吧?

走到永寿宫门口的时候,她说:“绕了一圈儿,我发现好象对你说的话,都好象扔进了井里面去,别人都不知道——起码不象别人那样。”

“别人哪样?”我其实不该问的,我固然不传话不打什么小报告不吹偏风,但谁知道身边其他人会不会呢?

“象个筛子,所有能漏的地方都会漏。”她说的非常传神。

我非常想笑,而且我也的确笑了。

站住脚,我正想说谢谢她陪我走这半路,然后说道别,她很自动的就迈步进了永寿宫了。

这个人……

好吧,她比以前懂事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而已!没有更多了!还是一样不会看人脸色不懂得进退分寸!

一天,再一天。

我的生活似乎恢复到非常平静的,半隐居状态。

肚子一天天鼓起来,非常奇妙。虽然已经生过玄烨,可是那个时候光顾着在别扭以及……不记得那会儿在想些什么了。玄烨似乎也明白了很多事,他不再频繁的追问我,皇阿玛怎么不来看他,转而把注意力投在其他东西上面,比如院子里走来走去安静的宫人和太监,我给他的书和自己动手做的小玩具,以及我越来越明显的肚子。

他有天就那样晃晃的走过来,把脸贴在我的肚子上,认真的听了一会儿,非常安静。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有如沉淀了许多沧桑的成年人。

然后他问我:“额娘,我会有弟弟妹妹了吗?”

我点点头,摸着他被刮的光光的小脑门儿……

还好,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刮光脑门儿还显得满可爱。

唉,将来他也要留猪尾巴一样的辫子……想想就叫我心痛。

“那弟弟妹妹会和我们在一起吧?”

“会吧……”

我话出口,才觉得自己说的太不确定太忧虑。如果是女孩儿,那一定可以我自己来养的,如果和玄烨一样是男孩儿,就不一定了。

失宠的女人……还想要以前的特权,恐怕不可能。

现在和以前不同,这些日子以来皇帝对乌云珠的专宠已经让后宫开始不安了,即使是以前我很出风头的那段时间,皇帝似乎也不曾如此失去理智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太后不知道是不是仍然安稳的坐在慈宁宫里,我不出门,也可以感觉到外面的压抑气氛,就象雷雨要到来之前的窒闷一样,叫人坐立不安。淑妃一有空就会跑来,而且她几乎是天天都有空的,小玄烨都和她混的熟了,也许她本身也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淑妃有点恶意的说起来,皇后现在可是非常的不安稳呢,因为皇后叫云妃过去想让她“明白熟悉一下宫规”,但是换来的是皇帝的暴怒和冷落,令皇后不但失了颜面,也失去了她一直以来维持的平静面具。无论她有多么认真的去学习做一个皇后,多严格的模仿太后的举止言行,她毕竟没有经过太后那样的风浪磨砺,她的安静从容和沉稳都是表面上的,看起来苍白,摸起来薄弱,而且经不起推敲。

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得不到”和“要失去”的焦虑中,我想我也有一点这样的情绪。我曾经很期待腹中孩子的降世,但是现在一想到也许分娩就代表着分离,这个孩子或许会被抱开去由他人抚养,我只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见几次面……

李太医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给我开药,他只是来请脉,然后跟我说要放宽心,多活动一下,每餐要多吃些东西。

我吃的其实不算少……但是,从喜月她们的目光里,我也可以判断出,我的食欲是真的不如以前。对食物,衣裳,首饰,脂粉……这些我一开始都觉得非常新奇有趣又很感兴趣的东西,现在都变得很淡漠。

李太医送给玄烨一个陀螺,教他抽着陀螺不停的旋转。玄烨兴奋的又叫又跳。

一个没了孩子的父亲,和一个得不到父亲关心的孩子。

院子里有不少积雪,玄烨在一块扫开了雪的青石板地上兴奋的和陀螺作战。李太医弯着腰在一边儿看着,带着一种让人觉得心里难过的笑意。不,让人难过的不是他的笑容,是他的眼神和动作。他站在玄烨旁边,手势和肢体语言好象随时准备着去扶住他抱住他保护他……

这是一个真正的,象父亲的动作和表情吧?也许是他失去过所以懂得珍惜,也许他看花了眼,他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但是玄烨的亲生父亲……这会儿在哪里?在乾清宫?……也许在景福宫。

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在这里经历这一切,我希望我有选择,那么象李太医这样的人应该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的人选,他安静而不是那样死气沉沉的缄默,他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他心很细,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一个皇帝,而且他懂得做一个父亲。

或许是在御花园。淑妃昨天来的时候口气很酸的说起皇帝和乌云珠一起在御花园里冒雪散步作诗,虽然后来被太后派去的人搅了兴致,劝回了宫里,不过显然,对雪吟诗这件事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有没有写出诗来是次要的,关键是愿意去雪里犯这样的傻气。

也许一开始我就没弄懂过这件事情,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懂。

一切从头到尾我都经历了看到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谁是傻子?

我害怕分离,和腹中这个孩子。现在我与他或她是血脉相连的,但是他或她,会离开我,变成另一个个体。而且,这距离是会越来越远的。

但是无论如何,那一天总会来到。

这是我来到这个地方,过的第三个春节。

原来才三年,我还以为已经三十年。

我的第二个孩子在除夕夜的时候开始燥动不安,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出生了,是个女孩儿。我听到这个消息,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次分娩没有上次那样艰难而且痛苦惊险,也许是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也可能是因为这回是个听话的女孩子。

喜月端参汤给我,并且小声说了太后和皇上还有皇后都在外面。

她刚说完,她所说到的那三个人就一起进来了。

我想撑着坐起来,太后急忙过来拦我,抽了帕子替我擦脸:“看看,真得好好的补一补啊。”

我勉强笑一笑,吩咐喜月快设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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