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姐姐,姐姐
明蓉垂下眼睛想了想,然后微微一笑,应道:“那咱们便去瞧瞧吧。舒榒駑襻”
那热闹的地方离大明寺也并不是很远,乘上马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明蓉和小四下了车来,一路顺着繁盛的灯火前行,此处依着一条河流纵穿而过,河水两岸宅院鳞次栉比,飞檐错落横斜,按理都是大户人家的园子,只是不知河面之上为何会有这么多的船,从上游依次而下,几乎铺满了水面,船上挂着的一串串红灯笼将河水映的通红。
明蓉四顾之间,瞧着那大槐树下有个卖红薯的老大爷,便上前买了两个,一边随口与他搭话:“老大爷,小‘女’子乃是初次来到扬州,只不知这是何处,为何晚上会如此热闹?”
那老大爷一听,忙道:“姑娘,看你一身贵气,老头子斗胆劝你一句,你赶紧回城吧,这可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来的地方。”
明蓉立刻想起了秦淮河,不过仍然摆出疑‘惑’的样子,“老大爷此言何▽79,m.意?”
“姑娘你是不知道,这河叫长‘春’河,从蜀岗山流向邗沟,原本是护城河,只是前些年皇上南巡从这走了一趟,然后官爷们和扬州城里的大户人家都争相在这边建园子,后来因为这里风光好,时常在这里待客,于是那些官人老爷便在这里养戏子,时间长了,人也就多了起来,‘春’风楼的画舫也停靠了过来,唉,按理老头子不该与你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说这些,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这里都是官人老爷,轻易得罪不起的。”
明蓉笑了笑,朝他点点头:“多谢老人家。”
明蓉回头朝一直沉默着站在她身边小四笑道:“小四这是准备带姐姐去那种地方?小四方才十一不到,可不能这么小就学坏。”
小四嘴角微微弯了起来,灯火下的双眸中闪烁着让明蓉有些惧怕的光芒,“怎么会,姐姐多虑了。”
“不会就好,”明蓉动了动‘唇’角,“咱们回去吧,姐姐有些饿了。”
“好。”小四这回是很干净利落地应了,两人并排往回走。
一看就知道是大家出身的两个人目不斜视地走着,按理也不该有什么人敢主动招惹,可是偏就有不长眼的人非要撞上来。
“小娘子长的真美,来,跟爷回去,爷,嗝,好好疼你……”猥琐男一步三摇地靠过来,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
明蓉这几天被小四‘弄’得有点郁闷,尤其是今天,实在是猜不透他的想法,心里正憋着气呢,恰好就有人送上来给她撒气,她那里还能放过?
似笑非笑地侧身躲过醉酒男收过来调戏她的手,明蓉不紧不慢地扯出帕子,然后隔着帕子将方才买到的烤红薯按到了醉酒男的脸上,还特地‘揉’了两下,将红薯全部‘揉’烂。
那红薯刚刚从炉子里面取出来没多久,虽然外头被风吹凉了,可是里面的芯却还是滚烫的,一时间烫的那猥琐男鬼哭狼嚎,捂着脸跳脚哀叫着。
明蓉尤不解气,上前去就一脚到他心窝上,那猥琐男被他踹得四仰八叉倒地,明蓉还想再去踩两脚,却被一只手臂挡住了。
温暖厚实的怀抱挡过来,带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别脏了夫人的脚,这些小事让十五他们去处理就可以了。”
他来了,果然来了,来的好快。
站在旁边的小四看着他站在她身边,那张总是温良笑着实际上却带着几分疏离的脸,此时挂着那么真实而宠溺的温柔,而他护着的那个‘女’子,也正抬头朝他不满地撒娇。
撒娇啊,她从来都只是对他温和而笑,对他谆谆教诲,所有的爱护都只是姐姐对弟弟的感情,她是他的姐姐,更像是额娘,是先生,却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示弱,表现出小‘女’儿的一面,她永远都是强大的,聪明的,优雅的,独立的,她只会在一个人的面前丢下所有的伪装,那个人,不是他。
可偏偏,他从来都是把她当做最温暖的依靠,放在心头的珍宝,他贪恋那样的温暖,他也想得到她的依赖,也想将她护在手心里,对她展‘露’他最真实的一面。他也从来都知道,只有强大,才可以得到她,所以他一直在努力。
可是有一天,他发现他一直立为目标的那个人,那个告诉他必须强大的人,已经强大到得到了她,他突然就有些‘迷’茫,有些挣扎,他不知道是就此放弃,还是继续努力,努力超越过那个人,然后从他手里抢回她。
他在犹豫,他无法做出选择,甚至到了这一刻,他发现他们两情相悦,他发现这两个在人前总是带着面具的人,对彼此‘露’出最真实的一面,他更多的是茫然和窒息。
站在他们身边离他们不过几步远的他,却仿佛与两人隔上了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两个人真心的笑颜,灯火下那耀眼的笑意却仿佛都化作了一把把利刃,刺进了他的心底,不拔痛,拔了也痛。
华灯盛放,夜‘色’阑珊,她白皙的脸被两岸的灯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唇’角的笑意仿佛梦里的‘花’朵,徐徐绽放,眼里浓郁的愉悦和欢喜溢出来,像是一根根柔软地丝线,轻柔却又牢固地缚住了他的心。
她朝他看过来,眼里还有未曾褪尽的娇嗔与欢喜,她噏动着嘴‘唇’对他说话,可是他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对她慢慢展开微笑。
他不知道他对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跟着她回去,只是在他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她那么美那么真的笑啊,眉目之间的芳华与妍丽让他舍不得去触碰,可是偏偏,这些都是对着另外一个人,让他都不知道该是去留恋这个梦,还是去厌恶这个梦。
命运总是喜欢把他推倒岔路口上,然后看着他犹豫、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痛苦,看着他即使选错了路也只能咬牙一步步地走下去,无法回头。
第二天,三个人在一块儿用早膳,谁也没有提起昨天的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事实上,对于保成和明蓉来说,也确实只是不明白小四在想什么而已。
谁也不会知道,那个面‘色’如常的小四有过什么样艰难的挣扎和选择。
沉默地用完早膳之后,小四突然向两人告别,“扬州府这边我都已经转了一圈,现下要去江宁府。”
明蓉看了一眼保成,见他只是平静地和小四对视,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去吧,路上小心点。”
小四垂下眼睛,慢慢道:“谢二哥挂心。”
厅里有一瞬间的沉默,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劲,明蓉忙道:“小四且等会,姐姐让厨房做些点心给你带着可好?”
小四没有看她,仍是垂着眼睛点点头,低声道:“好的,谢谢姐姐。”
明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对保成道:“你有事便先去吧,一会我送小四走就好了。”
保成看了一眼小四,然后点点头,低声对明蓉道:“我走了。”
明蓉将几样糕点一一摆进食盒,提到‘门’口,递给站在车辕上的小四,“路上小心点知道吗?到了江宁府若是方便就递个信过来,也让姐姐和你二哥放心。”
小四点点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抚上她的眉眼,“姐姐,姐姐,姐姐……”他轻声呢喃着,似乎想要将这两个字细细地咀嚼着然后吞下去,沉淀在心底。
“小四--”明蓉被他那热烈却又挣扎的眼神惊到,微微瞪大眼,“你……”
“姐姐,”他突然笑了起来,不是微笑不是轻笑,是真正的笑了起来,眼睛和‘唇’角都弯了起来,“我走了。”
然后不待她答话便进了马车。
明蓉怔怔地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突然间愣愣的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进去再说吧,”保成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别站在‘门’口发呆了。”
明蓉有些呆呆地被保成揽着进‘门’,被保成按着坐下来,这才很是不解地抬头问他,“保成,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都不懂了呢?”
“他自有他自个儿的心思,你从小管着他,他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我有时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又何况你呢?”他无奈地低笑着。
“我又怎么了?”明蓉不服气地冲她皱皱鼻子,然后又沮丧地叹了口气:“他这次过来我就觉得不正常了,不说来的无声无息,咱们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刚来时候看我的眼神很是不对劲,都让我感觉心惊胆战,那种似乎随时都要,都要扑过来的感觉,真的一点都不好,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在意,可是我还是,还是很不自在,甚至很害怕……”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可是她却无法接受,她甚至惧怕他那么浓厚而剧烈的感情,因为她无法给他回应,因为自始至终,她对他,也不过只有姐弟之间的感情而已。
她爱保成,所以再也不会再接受他,更不必说,她一直也只是把他当弟弟来看。
她知道小四明明看出她的想法,也听见她多次的暗示,可是他依然坚持着他的心意,这让明蓉很焦虑很担忧,她甚至催眠自己,其实小四是喜欢保成的,他把她当成了情敌,所以才总是那样看着她,给她那么大的压迫感……
“你方才说什么?”保成‘阴’测测的声音响起,环住她的手臂也渐渐收紧,紧到她发痛,“我没听清,你给我再说一遍!”
明蓉一愣,才发现她在不经意间把自个儿的心理建设全都吐‘露’出来了,“呃,那个,我什么都没说……”
保成挑起她的下巴,脸黑着咬牙道:“是吗?”
“呃,是啊……”明蓉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看他。
保成眯起眼睛,“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保成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明蓉盯着他那轮廓优美的双‘唇’,久久不动。
保成也不催她,一副回忆往事的模样,“当初明珠被皇阿玛贬职之后,我替你递了信给那拉容若,你因为感谢我,所以应了我一件事,你可还记得了?”
明蓉怔怔地在脑子里翻腾起来,许久终于想了起来,可是她宁愿自己想不起来啊,她可不可以装作没想起来啊?
保成见她的目光渐渐清明,也知道她记起来了,于是勾‘唇’一笑:“你若是我答应我一个事,那么这两次就一笔勾销,如何?”
明蓉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什么事?”
保成低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灼热的呼吸扑到明蓉耳边,绯‘色’从她的耳根渐渐蔓延开来,然后布满了整个脸颊,明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刚要张口拒绝。
保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想好了再回答我。”
明蓉一顿,然后想了想,觉得两件换一件还是‘挺’划算的,于是犹豫了一会儿便点头应下了。
保成却叹了一声,将她拥进怀里,好一会儿才又换了个话题:“这几日我忙于漕帮那边的事,难免疏忽了你,你和小四在一块不舒坦,怎么都不与我说一声的?”
“与你说了又如何,我是他姐姐,你是他二哥,再说他可是什么话都没说过,我是想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可是,”明蓉微微苦笑,“似乎没什么机会,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保成眸光微微一晃,然后下巴蹭着她的额头,低叹道:“最起码,我也可以陪着你。”
明蓉闻言反倒轻哼了一声,“你还是赶紧把这边的事给解决了吧,成日说陪着我,我到了扬州都快一个月了,难得出城一次还是和小四出去的。”
“是我的错,只是那边要捧起一家来也不容易,都是些不成器的,我又怕勉强起来之后抵挡不了另外两家,所以还要先费心扶着,盐商这边也是,那个朱家是不错,只是若是只他一家起来了往后难免势大,我这边的王家倒是可以抗衡,但是不够平衡,必须再选出一家,如此一来,费得功夫也就更多了。”
“都是借口!若是按我说的,不破不立,直接把那出头的几家都给灭了,然后让低下的小家族自个儿争,这样经过血泪锻炼的家族起来之后才既有能力又有手段,光靠你去扶,那就算扶起来又有什么本事?”
保成眸中光芒尽现,“夫人高见。”
明蓉一扬下巴,“那是自然。”
“我扶起的家族就是用这法子从那些小家族里头选出来的,只是难免还是有些弱势,夫人可有解决办法?”保成故意做出虚心求教的模样,细细打量她眉眼之间因此而松开了些许,没有了之前因为小四而为难的纠结,心底也微微放松了一些。
明蓉鄙视地看他一眼,“多大的事?你把那些强些的大家族也给打压的和那小家族一样不就可以了?筷子短了没法子拉长了,难道长了还不能折短了?这么点事也值得你在这磨蹭这么许久?”
保成朗声笑了起来,“夫人果然与为夫心有灵犀,为夫已经挑起他们的内斗,估计无需多久也就两败俱伤了。”
“只是这样一来怕是之后盐商与漕运这边都不好控制啊,没以前那样的大家族有威慑力,又怎么镇得住后头蠢蠢‘欲’动的那么多跳蚤?”
保成一笑,“不然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在干嘛?我这次过来原本就是想把这边的几股势力彻底地梳理一遍,不然连我的船都敢扣,简直不知死活。”保成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随即又缓和下来道:“刚好皇阿玛让我过来处理,我索‘性’就把这边的势力都清洗一遍,换上我的人,看谁还敢‘乱’动手脚。”
明蓉闻言一蹙眉,“你这么大的动作皇阿玛难道就没有个察觉?”
“我自然是先查出皇阿玛的势力,然后不用避开的就直接摊开,不能摊开的自然要隐秘一些,好在皇阿玛的势力一般都是那些有任命的官员,对于这些在野的势力控制的并不如朝堂上的那么深,所以运作起来也比较轻松,只是也还是需要一些时间,也刚好表现出我能力的不足,让他也放下点戒心。”
“什么戒心?你做什么被他发现了?”明蓉心头一跳,连忙问道。
保成安抚地抚了抚她的背,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当初为了出宫,表现的很跳脱,和平日里的‘性’子很不相同,不管哪个是我真实的‘性’子,他没看出什么大破绽,自然会认为我伪装的本事太高,不对我有戒心就是怪事了。”
明蓉似乎明白了,“这也是他轻易答应你离宫的原因?”
“夫人聪敏,正是如此。”
明蓉蹙起眉头,“这样的话往后你……”
保成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安抚道:“你不必为此忧心,我和小四最是与他亲近,都让他有戒心,以他那疑心的‘性’格,即便旁的几个儿子什么都没做,也照样会被他怀疑的,时间久了,相比之下,反倒就是我这个离他最远的儿子,才会最让他放心。”
明蓉想想也是,随即又疑‘惑’,“小四怎么让他有戒心了?”
保成‘唇’角一弯,“你该是还记得,当初皇贵妃崩逝之前,皇阿玛曾差点被她说动立她为后,结果却被小四破坏了,也正是那一次,让皇阿玛开始开始起了堤防咱们这些儿子的心思。小四那时才几岁,八岁出头就已经明白嫡庶分明,就已经知道皇位之争,皇阿玛能不堤防吗?
小四虽然事实上是想找个好的借口说法康熙不要立后,只是偏偏这个借口太不符合他的年龄了,而且还扯上了我,所以我索‘性’也放开来,给皇阿玛一点堤防我的地方,不然我做的太完美了,他的戒心估计会更大吧。”
保成想了想,还是没把临出宫时故意在康熙跟前重提此事,给小四上眼‘药’的事情说出来。
明蓉想了想,微微一叹,也只有身在皇家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吧,父亲堤防着自己的孩子,而儿子却都揣测算计着自己的父亲。明蓉动了动‘唇’,再一次想要问他是不是一定要那个位置,停了一停却仍然什么都没有问。
“对了,我要找个时间去瞧瞧朱家少夫人,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自然不会,”保成凤目一挑,突然就问道:“我似乎从没见过你的,葵水……”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目光微闪。
明蓉一愣,随即也有些不自在地支吾道:“我,不过是不想让你瞧见罢了……”她总不可能告诉他,每次葵水来了都会被她在一天之内全都‘弄’干净吧,细胞、组织脱落,完全可以运用真元给一次‘性’给排出来嘛,她又时常宅着不出‘门’,他又如何能够发觉。
“唔,那就好,我只以为你身子哪里不好。”他似乎轻轻地松了口气。
明蓉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低低一笑,“我只是在想,咱们的孩子什么时候能来?”
明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又羞又怒地起身推开他,“你今儿个没事吗,陪我耗在这里?赶紧出‘门’去把这边的事都了了,我一会备礼去瞧梦蝶去,午膳可能都不会来吃了。”
“唔,也好,”保成点点头,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那我走了,你自个儿小心,难保朱家那边有些变故,毕竟如今那朱家面上还是让周家辖管着的。”
“知道了,你快去吧。”
明蓉递了帖子,被朱家那个瘦巴巴的管家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得以见到周梦蝶,这次见面让明蓉更加确定了她虐文‘女’主的角‘色’。
“老天,梦蝶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这才几天?”明蓉都不敢相信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女’人是那天和她谈天说地的那个睿智而通透的气质美‘女’。
面‘色’苍白,双眼红肿,身体虚弱,形销骨立。
所有不好的形容词全都可以往她身上丢了,明蓉连忙扶着她到一边坐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害喜吗?”
一边说着一边暗中将手指搭上她的手腕,随即眉头轻轻蹙起来,眼中也闪过愤怒和怜惜。
“嗯,害喜很严重……”周梦蝶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地说着话。
明蓉犹豫了一会问道:“梦蝶,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朱少爷对你……你知不知道你这胎很不稳?因为房事太……‘激’烈……”
明蓉看着她微微垂下的头和无奈伤痛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要不,你去我那里养胎吧,这样下去,你这胎根本保不住。”
周梦蝶摇了摇头,“谢谢你,可是不必了。”明蓉从她眼里看出了灰败,那个不悔的周梦蝶终于还是慢慢累了。
是啊,怎么会不累呢,当她还在为有了心爱之人骨血而高兴的时候,却又受到了无情的打击和嫌弃,沸腾的血液和欢欣的心脏,全都被浇上了寒冷的冰水,冷的彻骨,将她所有的热情全都在瞬间冷却。
她想用她温暖的爱将他冰冷的心捂热,可是,在她捂热之前,她却已经被他冻伤。
心‘花’零落。
明蓉看着她有些呆呆的样子,抿了抿嘴轻声道:“按理我不该管你的家务事,可是,我还是想劝你,别留在这里了,你身体偏寒,本来就很难怀上,这胎保不住的话,下一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怀上呢,你且听我一句,可好?”
周梦蝶没有说话,明蓉只瞧见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一滴滴地落在她的衣裳上,湮湿了一片,她有些伤痛的开口,可是在明蓉听来却像是濒死之时绝望的呐喊:“他让我打掉孩子,他居然让我打掉孩子,我费了多大的劲,终于将孩子保住,可是他不肯放过我,他夜夜折磨我,他是想要孩子的命,他是想要我的命!我好痛,我真的好痛,我不想去你那里养胎,就算生下来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还不如就这样吧,如果能和孩子一块儿死了,那也算是解脱了……”
“梦蝶,你这个人来到这世上走一遭,难道就是为了他生,再为他死的吗?你当初和我说过什么,能够全心全意地付出一次也值了,那之后呢,难道你就因为这一次付出将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吗?你爱他的时候全身心地去爱,你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可是你觉得解脱的时候,你完全可以直接把他抛到脑后,你再为他去死,还值得吗?明明那应该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你又何必为他痛因他苦?”
“梦蝶,你自小生在大家,聪明异常,难道你读的那些书都忘光了吗?你忘了这个世上不仅仅就一个朱宏景,还有其他很多值得你去关注去留恋的东西,亲人,朋友,还有这人间大好的景‘色’,你若是无意感情,你可以去看看各处的山川美景,你看到造物主的神奇与伟大,你会发现你真的很渺小、很脆弱,你应该放开自己的心‘胸’,开阔你的眼界,以你的聪明才智,局限在这小小的闺阁之中实在是‘浪’费,你应该像那鹰,翱翔在广阔的天空之中,而你现在,不仅折断了你自己的翅膀,连生命都想放弃了。”
“我时常听家里长辈说,为母则强,可是梦蝶,你真的连这个小小的生命都不在乎了吗?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你就剥夺了他生存下来的可能吗?梦蝶,你告诉我,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周梦蝶怔怔地听着,随即下意识地伸手护着肚子,脸上有些惊惶,“我,我……”
“别怕,梦蝶,我知道你还是想要孩子的,对不对?”明蓉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随即又接着道:“我可以帮你,帮你保住孩子,甚至帮你摆脱这样的境况,只要你点头。”
“我,”她抿了抿‘唇’,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渐渐又重新凝聚在一起,眼里的坚韧和自信比往日更加浓烈,带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绝,“我要这个孩子!”
明蓉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希望周梦蝶能够好好的,她‘挺’喜欢她身上那种淡定的气质,也喜欢她的通透和睿智,她来到大清,她还是第一个让明蓉觉得谈得来的人,就看在这一点上,明蓉也不希望她出事,何况她也确实值得。
虽然心里话被揭开很是窘迫,可是周梦蝶也确实让她得到勇气,敢于去直面她之前的种种逃避。
明蓉也知道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这古代,更不要说,这个孩子是周梦蝶和她所爱之人的结晶,即使她喊着不想生这个孩子,那也不过是对朱宏景太过绝望而已,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那周梦蝶的命估计也保不住了。
明蓉点点头,然后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想离开朱家吗?”
周梦蝶轻轻一颤,然后手指用力攥起来,许久才道:“我,我想今晚再……”
再什么?
她说不出,明蓉也已经猜到了,心底低叹着,在朱宏景如此伤害她之后,她到底还是对他仍然存有幻想,这么浓烈而诚挚的感情,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变得卑微,让明蓉不由地想起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那段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可是这样的谨小慎微和不求回报的付出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他毫不留情地踩在那朵心‘花’之上,还狠狠地碾了几下,将其碾得稀烂。
明蓉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她只希望,那颗破碎的心能够像那浴火重生的凤凰,冲出烈焰,展翅高飞。
“我给你的那块‘玉’佩还留着吗?”
周梦蝶的眼中闪过暖意,点了点头,“我自然收的好好的。”
明蓉想了想,还是决定说的直白些,“今儿晚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且把那‘玉’佩‘交’给你信任的人,若是你出事了,便让她立刻拿着‘玉’佩去我府上寻我,我自然会来帮你。”顿了顿还是说得更加直白,“不必顾忌你夫君的身份,若是我想带走你,他必定是拦不住的,还有,你知道我府上在哪里的吧?”
最后一句带着调笑的语气,惹得周梦蝶也微微展颜,“自是知道的,多谢你。”
“不必,该是我多谢你,你帮了我,我自然也是要投桃报李。”
她神‘色’微微一黯,“其实我并没有帮到你们什么,你们相爱,就算没有我的话,迟早有一天你们也会毫无心结地在一起的。”
明蓉一笑,摆了摆手,“所以该谢你的大概应该是我夫君。”
周梦蝶一愣,细细在明蓉眉眼之间逡巡,她察言观‘色’的功夫深厚,仔细一看自然看出明蓉眉目之间那不同于姑娘家青涩的媚意,然后展颜,“果然是你夫君该谢我。”
明蓉见她笑起来,也微微松了口气,又与她说会儿话,讲讲民间各处的趣事,她的‘精’神明显好多了。
明蓉留在朱家用了午膳,临走的时候给了她一瓶‘药’,“你先用上一颗吧,保胎的‘药’丸,是宫里赐下来的。”
周梦蝶一惊,连忙站起身来推辞,“既是大内所有,那我……”
“拿着吧,反正我也用不着,”明蓉含着深意的眼睛看着她,“拿着吧。”
“多谢你……”周梦蝶咬住嘴‘唇’,然后伸手捂住,眼泪“簌簌”滚落,“多谢你。”她自然知道明蓉的深意是什么,‘药’虽是重要,其实主要的,还是在安她的心。
她既然连宫里赐下的‘药’丸都能这么随便拿出来,那身份自然不低,对上朱宏景必定不会吃亏,而且既是宫里的‘药’,那效果肯定不差,对她肚子里的胎儿也有了一层保障。
“别哭了,也是你我有缘,只是希望你不要往外说,”明蓉拍了怕她的手,又道:“你陪我坐了这么许久,想是也累了,便回去歇着吧,我也回去了,只是记得晚上若是有事便去寻我,多晚都行。”
周梦蝶含泪点点头,“大恩不言谢,梦蝶往后必定鞍前马后,结草衔环。”
明蓉听着好笑,也并不和她多计较,只道:“不必送我,我回了。”
路上明蓉也不由叹息,然后低低一笑,这样看来,其实她是极为幸运的,老天待她是真的好,给她显赫的身份,给她无上的机遇,让她得到这世上最高统治者的喜爱,让她得到那个人无上的宠溺与爱护。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往往,越是万物一缺的时候,我们就越会觉得掌心一无所有。
从前她一直顾虑着她的真是身份,害怕着被揭开的那一天,惶恐着她和保成的爱恋的无疾而终。
她以为自己的烦恼太多,顾虑太多,拥有的太少,可是如今和周梦蝶一比起来,她才发现,她是如此的富裕,她拥有的太多,她应该做的不是烦恼,而是感恩,是维护。
她总是在嘴上说着不逃避,可是她却从来没有真正鼓起勇气去争取未来,只让他一个人为往后在努力。周梦蝶说的对,她太习惯于他给她的一切,所以就产生了惰‘性’,可是万一有一天他也觉得累了呢?
她不敢去想,也不能让两人走到那个地步,她要留住他。
明蓉坐在‘花’厅里静静地想着,抬头看见保成一步步地往这边走来,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看着她,明蓉突然就觉得心里升起了巨大的歉意和满足感。
起身紧走了几步,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怎么了?”对于美人自投怀抱这样的事保成自然还是享受的,只是觉得她情绪不太对,便一边抱起她,一边柔声问着。
明蓉靠着他‘胸’口,轻声道:“谢谢你,胤礽。”
“嗯?”保成目光一动,随后轻声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明蓉朝她怀里钻了钻,然后又说道:“不过是觉得梦蝶好可怜,那个朱家少爷对他一点都不好。”
保成低声笑了起来,“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活法,何况这也是她当初自个儿的选择,能怪得了谁?”
“可是,我想帮她。”
“难得你想要去帮谁,”保成轻笑,然后若有所思道:“你想怎么帮她,说来给我听听。”
明蓉勾住他的脖子坐起来,然后问他:“陈家那边的事如何了?可否将那陈宁留下来,你不是说过那陈宁比起陈润并不差的,若是让陈宁成为陈家的当家,不也刚好算是扶起一家?”
保成挑挑眉:“你这是想把周梦蝶托付给陈宁?你可知道周梦蝶可是嫁过人的,如今还有了身子。”
“你不是和我说过那陈宁喜欢周梦蝶的,既然他能和陈润达成那样的‘交’易,如今我要把人送到他跟前,他难道还不要了?”
保成‘揉’了‘揉’额角,无奈地笑着道:“那时候周梦蝶还是个清白姑娘呢,陈润答应不碰她,陈宁才会应下的。”
明蓉闻言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那陈宁是真的喜欢梦蝶吗?还是其实就是喜欢她的身子?”
“你烦心这些做什么,你若是真喜欢那周梦蝶,便送她一座庄子容身好了,”保成随口说着,见明蓉仍是蹙着眉头的样子,无奈道:“我明日让人去问问那陈宁,可好?”
明蓉咬了咬‘唇’,“那陈家不是都要……”她做了一个拍死的动作,“陈宁能留下来吗?”
保成握住她的手掌,“留一个陈宁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陈家也是被周家压制着的,只是陈宁也是个心大的,我担心让陈宁当家,扶起来之后,他总有一日又要在扬州这边掀起‘波’澜来。”
“这些势力无不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成规律,你担心这么多做什么。”明蓉对这个倒是无所谓。
保成无奈,“就是因为如此,权利的‘交’替必定回引起风‘浪’,到时费心的是朝廷罢了,我只希望能找些相对稳妥的,将权利更替的时间拉的长一些,朝廷也少费点心,百姓也能多安稳一些时日。”
明蓉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保成那颗‘胸’怀天下的心,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骄傲,他已经具备了一个合格的掌权者所必须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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