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巷子口便可以看到巷子最尽头的那堵围墙,不是说烟柳巷太小,反而是这巷子太大太宽敞,以至于人流熙熙攘攘,可依旧不觉得拥挤。
寻常的城镇就算是有青楼也只是一两间的小门面,樊城的烟花巷却是在整个汝州府都是出了名的。
名门豪族会在此地出现也并不足为奇。
樊城的繁华也与此息息相关。
而作为樊城太守的徐昌宗也成了汝州官场上的名人,只是让人惊诧不愿相信的是,原以为想出此等不入流手段的是一个长相猥琐的汉子,却不曾想,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风雅儒生。
不过,再看樊城与众不同的烟花巷,也确实当的起风雅二字。
彼时的徐昌宗刚刚回到家中,没有女主人的府邸依旧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自然要归功于女儿身边的白衫女子。
她叫,莫。
来历不明,年岁不明,本是美艳的脸上有一道疤痕,所以女子会用刘海遮住,但胆小的女儿却偏生不怕女子脸上的刀疤,反而和女子有一种天生的亲近。
徐昌宗笑着走到女儿身边,将手里的桂花糖刚亮出来,小女孩便兴奋的蹦跳起来,道,“爹爹,爹爹,是桂花糖吗?”
徐昌宗笑着道,“今日淘气了没有?”
女孩摇了摇头,道,“没有。”
徐昌宗故意看着她,女孩有些焦急道,“不信爹爹问莫姨。”
徐昌宗看向旁边的女子,后者屈膝行礼笑着道,“小姐今日很乖,读了书,写了字,奴婢才允她在院子里玩耍。”
徐昌宗点头道,“辛苦你了。”
名为莫的女子悄然一笑,竟有些憨态可掬,“大人言重了,小姐素来都是乖巧的孩子,辛苦的是大人才对,府上的饭菜已经备好了,奴婢这就去催。”
徐昌宗点了点头,笑看着那女子转身离开。
一边的女孩双手捧着桂花糖,仰头看向身旁英俊不减当年的父亲,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充满了疑惑。
徐昌宗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小女儿,温和笑着道,“娇儿想说什么?”
徐娇稚嫩的嗓音道,“爹爹是不是想要莫姨做娘亲啊。”
徐昌宗微怔,随即不由得失笑道,“傻丫头,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
徐娇天真道,“我看别人家的爹爹都是这么看娘亲的,就是王爷家的那个哥哥也是这么看嫂子的。”
徐昌宗哑然,抱起地上的小女儿,道,“那娇儿喜欢吗?”
徐昌宗没说喜欢什么,小女儿只是点了点头。
徐昌宗道,“你是喜欢莫姨还是喜欢莫姨做娘亲?”
小女儿不假思索道,“都喜欢。”
徐昌宗笑道,“有多喜欢?”
小女儿想了想,举起手里的桂花糖,道,“就像是喜欢桂花糖一样。”
徐昌宗微怔,随即哈哈大笑出声,怀里的小女儿不明所以,不由得嘟起了小嘴,喃喃道,“本来就是嘛,娇儿最喜欢桂花糖了。爹爹不也喜欢莫姨吗?”
徐昌宗笑着摇了摇头,突然间看向远处的树后,一抹白色的衣角匆匆消失。
徐昌宗笑意微敛,想起曾对那女子言及的话,只是那人一口回绝了自己。
既是如此,自己也不好再多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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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李府
平日里都在内阁值班的李相卿,破天荒的连着几天在家办公。
进进出出的官差搬着厚重的文卷虽然大汗淋漓,却不敢有半句埋怨。
韩文彦刚进门便和人撞了个满怀,好在这是李府,打狗也得看主人骂人的话没出口,只是看见那人是明兴后,不由得疑惑道,“明兴,你急急忙忙的做什么去?”
明兴歉然道,“得罪了韩大人,小人刚得了相爷吩咐去燕都府衙办点事,走的匆忙,请韩大人恕罪。”
韩文彦挥了挥手,“得罪谈不上,只是再怎么着急也要看着路啊,出去撞了车那该怎么办?”
明兴勉强笑道,“大人说的是。”
韩文彦看他心事重重,也没有多言,只是道,“快去吧,路上小心些。”
明兴拱手道,“谢大人,大人里面请,我家相爷在书房办公,小人有事在身,不能为大人引路了。”
韩文彦笑道,“快去吧,我记得路。”
明兴这才离开,却给一边的年轻门房使了个眼色。
韩文彦是相府的常客,禀报用不到,只是引路人总是要的,门房接到了明兴的指示,立刻会意,引着韩文彦到了书房外。
彼时书房的门紧闭,里面依稀可以听到叹息的声音。
门房敲了敲门,里面传出来一声,“说。”
门房道,“老爷,韩大人来访,就在门外。”
“进来吧。”
得到了许可后门房这才推开门,韩文彦走了进去,门房刚要带上门,听到李相卿道,“不必关门了,一会儿有官差来,直接让他们进来取公文就好。”
门房连连应了,这才离开。
韩文彦看着一地的公文,挑着空地走到了李相卿对面,随即一屁股坐在了一卷未批完的公文上。
李相卿幽怨的白了他一眼,韩文彦嘿嘿一笑,道,“物尽其用,物尽其用。”
李相卿哼了一声道,“也就只有你韩文彦敢坐在我这书房的公文上了。”
一边和韩文彦讲话,手里的朱笔已经在公文上批了一个红字。
韩文彦笑道,“你这是把吏部的卷宗全都搬到家里来了?”
李相卿“嗯”了一声,随即朝着对面伸出了手。韩文彦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捧了一摞子卷宗放在一边,又把他批过的拿了下来。
李相卿继续批着公文,等着韩文彦再次坐下来,看也没看他一眼道,“学堂那边怎么样?”
韩文彦道,“还好,学堂嘛,终究是圣地,那些人不敢胡来,再怎么说还有风波亭的人镇场子,怎么说呢。”
韩文彦思索了一下,李相卿催促道,“有话快说,什么时候你说话也藏着掖着了。”
韩文彦感慨道,“没想到那些人还真的挺像样的,本以为曦月族是蛮夷之辈,没想到举止礼仪虽然不同,可大体都是都是得体,甚至有些人对我们的文化比我们自己还感兴趣啊,反过来看,倒是我们将这书读得死了,没了先贤圣人的意境。”
说着又喃喃自语道,“倒是听说有那么一位儒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相卿听到了,微蹙起眉头,提点道,“读书是为了明理,八股文再不济事也是文章基础,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读好了书的人大有人在,偏偏去看人家做什么?也不看看那些人都是活了几百岁的妖怪了。”
活了多大岁数这件事韩文彦倒是没想到,想了想,又轻声道,“活了几百岁见得多了是一回事,个人有没有悟性是一回事。唉,教书育人,最怕的就是误人子弟。”
李相卿没有多言,只是批阅着手底下的文卷。
自那一日灵筠在府中放起了蝴蝶风筝,李相卿便一直在家办公,他这一生对得住很多人,唯独对不住这一个痴心的女子。
想着,能多陪一陪那女子也好。
只是不曾想,吏部的文卷这几日多的很,都是各地的混乱。
多事之秋啊。
韩文彦不知道李相卿心里想的是什么,却也知道这府中的夫人的事情,对那位夫子他没有太多的言语,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
或许就是因为那女子太聪慧了,太周到圆满了。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吧。
想着韩文彦叹了口气道,“你让明兴去找燕都令,可是为了南方的判乱?听说出了一个什么泰平军?还是广州府的。”
李相卿放下手中的朱笔,手指轻轻的捏着鼻梁,闭上眼睛沉声道,“已经快要打下苏州府了,我想让卿仪去,他之前一直在那一边。沐念之虽是封疆大吏,却未必挡得住势如破竹的泰平军。”
韩文彦蹙眉,犹豫道,“那位能答应吗?燕都令可是你的人,如此一来朝廷的局势不就偏向一边了。”
李相卿揉了揉鼻梁,苦笑道,“所以啊,只可惜那东阳的兵丁了,不死一大批,那位是不会同意的。”
韩文彦有些无奈,可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随即唇角多了一丝嘲讽,冷笑道,“真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可勾心斗角的,都已经是这副山雨飘摇的样子了,也值得满心的算计!”
李相卿睁开眼看向那人,随即笑着道,“巧了,沐念之也是这么想我们的。”
韩文彦失声,心中就是再多的不忿终究还是忍了下去。
不多时,外面晴朗的天空竟然布起了乌云,淅淅沥沥的小雨猝不及防的从窗外吹进,韩文彦刚站起身,早已有人先一步将窗户挡上,随即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呼吸声,再抬眼便是那已经是一人一下万人之上的男子担忧的看向窗边的文卷,小心翼翼的拿起沾湿了的几本,放在窗台上,摊开。
韩文彦张了张嘴,看着那人用昂贵衣料的袖子轻轻的擦拭着淋湿了一角的文卷,好像是翰林院里的那些编修文人,眼睛里都是小心翼翼。
桌子上的水墨因为关上了窗子飘散的味道钻入鼻息之间,韩文彦回过神,轻声道,“苏州和汝州挺近的,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样了。”
李相卿的手微顿,随即道,“就算是在万军之中,她也可以保自身安危无愈。”
韩文彦笑了笑,却染上了几分苦涩,未曾言语,只是在心中道了一句,“怕是就因为如此,所以,你才不令人挂记啊。”
然而韩文彦没想到的是,那人又说了一句,“以后她的事就不要和我讲了,公事可以提。”
韩文彦哑然,怔怔的看着他,见他转过身,平静的解释道,“李相卿从始至终只有一位夫人。”
韩文彦怔愣片刻,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作为男子,他再了解不过此刻的李相卿是什么心情,既然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便绝不拖泥带水。
那眼睛里的坚决,让出了门的韩文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轻声道了一句,“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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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式学堂
乌云遮住了太阳,雨滴淋湿了土壤,黑色的靴子踏在淋了雨滴的草地上,年轻的学子眼中尽是温柔。
温柔的看着掌心里的蝴蝶,被水沾湿了翅膀。
“一只蝴蝶而已,你在看什么?”
不太标准的黎清话,听到女子的声音,张府之便识别出那本不是黎清本地的女子。
一头金色的卷发如同阳光一般耀眼,蓝色的眼睛像极了大海的颜色,白皙的皮肤如同冬日的白雪,他记得她的名字,叫绘梨樱。
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她也是一个很美的少女,永远带着温和的笑容,是人群中闪耀的星星。
张府之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却小心翼翼的藏好,看着手里的蝴蝶,轻声道,“破茧成蝶,在这之前它经历了很久的痛苦,才可以在天空中翱翔,也因此而美丽。”
张府之眼睛里的失落落在绘梨樱的眼中,后者笑着道,“你也会的。”
张府之看向她,又疑惑,有惊喜,有担忧,有诧异,只见少女又道,“终有一天你也会像这只蝴蝶一样,破茧成蝶,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很远的。”
张府之有一瞬间的兴奋,可随即还是叹息着道,“可是……我的天赋比不上很多人,无论是做文章还是做事。”
说着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间坚定起来,道,“不过我还是想努力做好一件事,只要一件事就好。”
绘梨樱疑惑道,“什么事?”
张府之看向身旁的少女,张了张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掷地有声道,“复兴黎国,只要能为振兴出一份力,就好,只要有那一天,我张府之愿献出所有。”
绘梨樱微怔,或许那天的少年不知道,因为雨声逐渐的变大而导致其他的同学没有听到,没有看到,那少年眼中的执着,足以点亮其所身处的黑暗。
绘梨樱没有将少年的话当做狂妄之言,反而同样认真的道了一句,“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一直看着你。”
张府之错愕着,似乎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