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下来,韩陌已经习惯了她把自己当成父亲,又把布偶或者枕头之类的当成自己。
他由着顾卿拉到椅子上坐下,又面无表情的听着她唠叨。
顾卿也不在意他是否会回应自己,只是一只手一直拽着他不放,一边自顾自的说这话。
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互不打扰。
转眼,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韩陌看起来是跟平时一样,但那也只是外表,他内里在就溃烂不已,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不在意的。
坐久了后,身体不适的反应也越来越明显。在顾卿短暂的停顿时,韩陌终于出声了。
“你想回去吗?”
许是太久没说话,他的声音沙哑的令人心疼。
顾卿愣了下,不解的看了看他,她不明白回去是什么意思,在她心里,这里才是她的家。
想不通,她很快就不想了,挂念起他的嗓子,她小心翼翼的放下布偶,就要起身,“我去给你倒水,润润嗓子。”
“妈……”
韩陌有些艰难的喊道,同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我不渴。”
顾卿好像不习惯被人拉着,她不舒服的挣扎了下。
韩陌感觉到,马上就松开了手。
他还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抬头看一眼顾卿,若不是看着他放下手,怕都要怀疑是幻觉了。
韩陌突然严肃,顾卿马上就不安起来了,她两只手抓着衣服,手指不安的绞着,犹犹豫豫了好一阵,最后她还是坐了下来。
但她现在有些怕韩陌,所以尽量做到了椅子的另一端,离他越远越好。
韩陌余光扫了一下,也没管她,自顾自的说起话来了。
“我前些天受伤了。”
一开口,韩陌把自己吓了一跳,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可也不打算停下。
“江峰说,这是恶意报复,虽然现在还没查出来到底是谁做的,可我心里大概有数,毕竟当年我也曾做过不少让人痛不欲生的事。”
他停顿了下,最后还是决定不说这些了,于是话锋一转,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可是我没想到,就在我出事的这几天,我和暖暖竟然离婚了。江峰他……”
“暖暖你还记得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喜欢的女孩。对了,我还跟她结婚了,现在还是夫妻。”
他原本是计划着要带穆筱暖来京都看母亲的,但后面却出了那些事,这一耽搁,就是七年……
“你知道吗?曾经我真的很恨你,真的。”
自从懂事以来,他就没有稀罕过他们的爱,有的就只有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恨他们,觉得他们不配做父母,觉得他们都自私。
尤其是他的母亲。
明明是这个女人把他生下来,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的,可他却只为了自己快活,甚至还利用他。
韩陌痛恨所有利用他的人,包括最后他的父亲。
可就是如此痛恨‘利用’的自己,为了自己的私欲也用差不多的手段伤害了他最心爱的人。
而坐下这些决心的那一刻,他竟一点都不讨厌自己,反而有种畅快的舒适感。
“你这么多年了都不肯走出来的原因,其中有恨自己吗?”
韩陌干涉的说着,他觉得喉咙都要黏在一起了,每个发音都非常痛苦才能挤出来。
他咽了咽唾沫,试图润嗓子,但却发现越来越难受。
“以前我还小,不懂为什么一个温柔的人发病时会变得那么可怕,直到看到暖暖……”
韩陌用力咬了下舌头,唇腔里浓浓的铁锈味稍稍拉回了他的理智,让他不那么堕落。
“她发病的时候跟你一样。不……也不一样。”
韩陌闭上了眼,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只要回想起以前的事,他就觉得脑袋要爆炸了。
怎么可能会一样呢?
她的母亲,当年不管做什么,最终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吸引父亲的注意力,想要将他留下。
而暖暖呢……
那时候的她,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孩子,还有那个人……他们都不在了。她每次发病,折磨的都是她自己。
蓦地,韩陌脑海里又闪过了一些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女人一边疯狂抓扯自己的头发,时而用头撞墙,时而发疯似的扫掉家里所有的东西……好多好多的画面,每闪过一个,她的身上势必会多一个伤口。
画面突然一变,又成了顾卿,一会儿又变回了穆筱暖,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不停的在他的脑海里闪过,换着法子不停的折磨他。
韩陌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我不想离婚。”
他闭上眼,想要将脑海里那些东西甩掉,却于事无补,反而还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
韩陌抬起手,抱住自己的头,痛苦的说道:“我不想失去暖暖,不想放开她,她是……”
她是他的光,是他的希望——曾经他这样肯定着,并且用尽一切手段想要把她留下。
然而,他失败了。
光明和黑暗,其实一直都是如影随形。
是他亲手毁了希望,把自己和穆筱暖推向了绝境。
曾经的阳光,变成了一把利剑,时时刻刻折磨着他,而他就是刽子手。
得知江峰私自做主让律师参加开庭,一手促成了官司的成功的那一刻,他是愤怒的,他恨不得要把江峰杀了。
可是,当怒火退却,他发现,多年缠绕自己的东西,突然就消散了。
“如果,如果我继续把她留在身边,她肯定不会原谅我。她那么要强的性子,肯定会跟我拼命,我,我最害怕她这样的了。”
韩陌捂着脸,语速不知不觉就快了起来,也不知要说给谁听,当然更不会去管有没有人听得懂。“她,暖暖那丫头别看她平时呆呆的,很好说话的样子,可一旦她生气起来就会真的六亲不认,而且还特别疯狂。当年我就是因为没听她的话擅自翘班去找她,最后被她冷落了几个月,那时候她明明才十四岁,她竟然敢对我发那么大的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