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和舅舅相似有时也是常见的事,宋君鸿现在再打量柳丛楠,在面部有些部分的确是和程会有几分相像,只是程会总是一副冷脸铁面、拒人千里的样子,而柳丛楠却嘻嘻哈哈、喜欢和人交友,两人性格差异如此之大,让人一时无法把两人联想到一处。
舅舅一般都疼外舅,往常两人这么打闹,只要是不过份,未必会挨罚的。
何况现在又是晚上,没有旁的什么人看到,本以为顶多挨两句训斥,却没想到仍然需要再去打扫藏书楼——那楼他们一个月已经打扫六回了!
即便如此,打扫藏书楼这种处罚,却已经是法外施恩了。至少比起被禁足在屋中七日,一边要苦抄经书,一边还要忍受酒虫勾引煎熬的飞云已经不知要好过多少倍了。
不过柳从楠和方邵并没有花多少精力去抱怨或分析,因为一般来说那些喜欢调皮捣蛋的学生大多都会是乐天派。柳、方二人亦然。
“其实罚去扫藏书楼也好,上回我发现了一本唐代元威明撰写的《莺莺传》手抄本,还没看完,这次要不要借机再去找来你我一起看下?”方邵贼笑着说道。
柳丛楠并不作答,却只是咳嗽了一声,拿眼光冲宋君鸿比了下,方邵立刻会意,闭口不再作谈此事。
这本《莺莺传》可以说是后世著名戏曲《西厢记》的前身。而其作者,俐是曾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著名诗句的才子元稹,威明只是他的号,其人多才多情,与白居易并称,笔下写出来的诗文故事自也格外的引人入胜几分。
不过那本据说以元稹自己为原型的《莺莺传》,与后世王实甫改写的《西厢记》其实大不相同,因为后者是一幕才子佳人大团圆的喜剧结局,而前者,则是一幕最终劳雁分飞的悲剧收尾。
但不管是喜剧还是悲剧,这种关于爱情的奇闻秩事对于正处于年近二十,对女性和爱情都正处于憧憬和某名燥动的柳丛楠、方邵二人而言,却是比起四书五经来都要具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只是这种怨情野闻终是入不得道德学家们之耳的。这本书被扔在藏书楼的一个角落中,尘封已久,若非是被罚去打扫卫生,方邵也是发现不了的。所以一面既按耐不住好奇偷偷翻阅,但另一方面又怕为人所知晓。
对此,宋君鸿唯有报以偷偷的窃笑,和在心里十足的鄙视。
对于后世各类超限制的影片都在互联网上大行其道的盛况,你们偷偷摸摸的看的这个古代“言情小说”算个啥?
不过宋君鸿在面上还是装作毫不知情,也很知趣的没有去打听。
“呃,子烨,你分在哪一个屋?”柳丛楠问道。
“我看看。”宋君鸿把刚领到的号牌重新审视了一遍:“是在丁字三号。”
“丁字三号,那离我们也不远。”柳丛楠笑道:“我在丙字七号。”又指了指方邵:“他是丙字八号屋,我们俩紧捱着,就在你的屋后隔两排就是。”
言罢,又瞅了瞅宋君鸿,疑惑的问道:“你真的再没有其他行李?”
“没了!”宋君鸿一摊手:“无财亦无债,两手空空。”
“那你的马怎么办?”方邵问道。
宋君鸿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匹马,是路上买来赶时间用的。现在史家主仆都已经走了,去并没有带走这匹马,可能仍是想留给自己代步吧。
可这么大一牲口要往哪儿放呢?这又不像是小狗小猫,可以直接抱回屋里了事。
“子烨大可放心!”柳丛楠拿扇子一指,书院后方有专门的马厩,还有专门人看管和喂食,一个月需支付看马人八贯钱。”
八贯?宋君鸿咋了一下舌头,这价格可不便宜,至少比起寻常的客栈或马院都要略贵一点。不过话说回来,能在这书院中放马的,大多非富即贵,谁还在意这七贯钱啊。
可宋君鸿不行,他用手摸了摸自己近乎干瘪的荷包,莫说八贯,就算是八百文都没有啊。
“这书院中还有其他可以栓马的地方吗?”宋君鸿只好问道。
“有倒是有一处!”柳丛楠想了想,突然笑着说道。
“哪里?”宋君鸿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不要太花钱的是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柳丛楠笑着说。
宋君鸿脸上微微有点发红,谁让自己现在囊里空空呢?
方邵也在旁边奇道:“倒底是哪里啊?”
柳丛楠笑而不言,只是朝程会离去的方向指了指。
“你不会是想……”方邵大惊失色。
“没办法啊!”柳丛楠摊摊手,“既要不花钱,还要够安全。这样的地方可不多啊。”
“这倒也是。冲着你舅舅那个冷面严苛的样子,谁还敢到他那院儿里去盗马呀。”方邵笑着点了点头:“不过这回我就不陪你过去了,免得他老人家一个瞪眼,我的惩罚又要增加了。”
宋君鸿笑道:“那我陪你去好了。”
“不用!”柳丛楠笑着说:“这么点小事我自己去办就成。”说罢他又冲宋君鸿眨了眨眼,“再说了,我自己去更好办事。”
宋君鸿立时明了,必竟要是自己一堆人过去,那就是公事,少不得要公事公办。但要是柳丛楠自己去,那就是外甥与舅舅间私下里的事情,就算是耍个赖撒个娇,也没什么的。
一念及此,宋君鸿转头朝方邵瞄了一眼。寻思着方邵从一开始就说不跟着去,是不是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一直以为此人是个直肠子,不想原来也是粗中有细。
见宋君鸿看自己,方邵温文尔雅的冲宋君鸿点了点头。
宋君鸿和柳丛楠、方邵二人去书院看门人张老汉处取了马,把缰绳交到柳从楠手中:“初次见面,便多有劳烦,君鸿感激不尽。”
柳从楠却似浑不在意,走近了拍拍马脖子,赞道:“真是匹好马。”
宋君鸿一笑:“那就全权拜托给长青兄了。”
“放心吧!”柳从楠大袖一挥:“晋夫,你先送子烨回修齐斋去吧。”
“行。”方邵拉过了宋君鸿一起转身朝住处走去。
才刚走得两步,便听到“唏溜溜”一声马嘶,宋君鸿吓得赶紧回头:“小心,这马的性子还有点烈!”
却见柳丛楠一声长笑,已经身手矫健的跃上马背,提鞭在手,策马向着另一个方向潇洒地奔去了。
看着宋君鸿张大的嘴巴,方邵笑道:“不用担心,长青可是去年书院御马比赛中的第一名。”
“御马比赛?”宋君鸿更加吃惊,这里不是书院吗,怎么听着像是个兵营?
看着宋君鸿吃惊的表情,方邵像看着一只土鳖一样的鄙视:“君子六艺听说过没?”
“当然听说过。”宋君鸿有点郁闷,这种事读书人有几个不知道的呀。他嘟囔道:“不就是礼、乐、射、御、书、数嘛”。
其实宋君鸿说的只是简称,真正系统的称呼应该如《周礼?保氏》中所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传说这是孔老夫子亲自拟定的,作为古时君子们的六门必修课。
但随着百家争鸣、诸国争雄的春秋、战国之世的渐渐远离,君子六艺的内容虽然已经确定下来了,但却已经不再是要求每个读书人都去习练的了。一方面是失去了春秋、战国这种纷纭争战的舞台,如射、御之类带有很强战争色彩的内容已经并不是随时必须的了,再加上后世文、武之道的差别越来越泾渭分明,再加上经济条件的制约,所以到了大宋朝之时,大多数的儒生都不过是多读些书,持礼自律便是了。就连乐、数都不一定能学全,更遑论射、御了。
“我们书院可不是只教书呆子的地方!”方邵自豪的一笑:“君子六艺,我们书院可是全部都会教习比赛的。”
随后他又向宋君鸿进一步解释道:“其中‘御’这一项,本是指驾御马车,但现在已不像春秋战国之世那样以架车为主了,所以书院因时俱进,把‘御’字的内容改为更实用的骑马之术,经报备朝庭批准,请的可是禁军中侍卫亲军马军司的将官前来教习。”
宋君鸿眼前一亮,能这样那是再好不过了。虽然不能像后世大学那样科目广泛,分类明晰,但最起码不至于让学生们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
且这样一样,自己在书院的求学生活也能更加丰富多彩一些了。
不知为什么,宋君鸿突然想起郑雨农来,这位同窗好友自命风流高格调,曾立志要学会所有逸能雅技,要是他知道岳麓书院还有请专门的先生们教习这些君子六艺的话,说不定眼珠子都要红成什么样子呢?
唉,可惜现在的他一门心思全都放在功名上,只寻思着尽快的搏个出人头地,要不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来岳麓书院和自己一道继续学业的机会。
现在童年的好友们都已经不在身边了。在慢慢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十六年后,又一次开始孤单了起来。
在这里,自己还能再遇到像郑雨农那样多才多智更多趣的好友吗?一念及此,宋君鸿不禁有些怅惘。
方邵却只道宋君鸿还在想那些六艺的事情,便把他拉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笑:“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去玩,勿谓方之不预,教这些课程的先生们都很严厉,只盼你到时可别喊苦喊累!”
苦累?宋君鸿倒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这些事情,只怕没有人教,只要有人教授,那他肯定会拼了命的去学。自己是猎户家的儿子,根正苗红的苦出身,还会怕吃苦吗?
看到天色已晚,方邵把宋君鸿送到他的房间后随便闲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宋君鸿瞅了瞅房间,较素雅,虽然并没什么太富丽的家具,但也算干净亮敞。不仅有床铺,桌椅脸盆都一样不少。宋君鸿把他和后世的大学宿舍比较了一下,很高兴的发现自己终于能住单间了。
其实在个人的卧室旁都还有一个小的侧房的,据刚刚离去的方邵说那是给仆役们居住的。
很多中产以上家庭中出来的读书人,大多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书院考虑到这些情况,所以允许前来入学的学子们带有仆役或书童来照料他们的生活起居。但每人最多只能带一名仆从。
不过,这对宋君鸿来说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他能够照顾好自己,何况他也没有钱去再给自己请个仆役。
想到这里,宋君鸿自嘲的一笑:岂止是仆役,他连自己这个月的饭钱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混到自己这份境界上,真的是两袖唯有清风,怀中空剩文章了。十足十的一个“穷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