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了显昭皇帝赵措这一代,富庶的大宋朝的家底已经被折腾的差不多了。所以,如何来钱,甚至如何省下每一笔钱,就成为至关重要的问题了。
有鉴于此,苏雨农就大胆地把目光瞄准了盐业这一有着不小财务漏洞的地方上去。更大胆的是:他还借助王宝川之力,把这一想法直接捅到了皇帝赵措的面前。
虽然会因此而得罪宗室,甚至会断了不少宗室子弟的活路,可苏雨农觉得还是值得的。而且,他只是把这一想法说给赵措来听听而已,去不去治理,是赵措的事情。
听完了苏雨农的话,而本很急切的赵措沉默了起来。一边是钱袋子空了急着用钱,一边是众多的本家本族的亲戚的活路,这的确是会让人倍感为难的一种选择。
但细心的苏雨农却发现赵措眼中的光芒只是由兴奋变为内敛,但却并没有立即暗淡下去。这多少让苏雨农感到有点放心。
虽说治不治盐的决定权在于赵措,他苏雨农只要能在赵措面前奏上这一本,就算是一种成功。他相信皇帝赵措绝对会对今天力压尚书刘诺的自己印象深刻,那么将来受皇帝赏识而飞黄腾达就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他的心里仍有一种渴望,一种收获更多的渴望!
同样关注着赵措眼神的还有赵汝愚,不过他的目光里却是深深的担忧。同样作为宗室子弟,赵汝愚知道宗室子弟的清苦。实际上,他就是从一介家道中落的宗室子弟中起步,经过艰难跋涉,才有今天的。他是汉恭宪王赵元佐的第七世孙。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就已经没有爵位了。只是靠着一点祖上的积累,才勉强维持生计。
宗室子弟有时是个更为悲催的群体。普通人家可以吃糠咽菜,但宗室子弟丢不起这个人。即便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别的老百姓们也会指指点点的取笑。好像一个宗室子弟像平民百姓一样的生活,会让真正的平民百姓感到一种族群报复的快慰似的。
为了保持宗室那一份最后的体面和尊严,赵汝愚的父亲从小就全力支持儿子读书。赵汝愚也不负父望,终于金榜题名,并与朱熹等当代大儒结交,这才一步步走到现在。普通宗室子弟家庭生存的不易,赵汝愚比殿中别的大臣都更清楚。
所以,他对于已经历经六代皇帝,五十余年的这项以盐助养宗室的政策是充满了好感的。
赵汝愚虽然不是蔡京那样的奸相,可同样不愿意取消这项政策,而让无数的宗室子弟家庭再次逼到贫寒边缘。
对于赵汝愚来说,他当然希望大宋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他相信,以大宋朝东南土地的肥沃宽广,经济贸易的繁荣多样,只要休养个五至十年,大宋立刻就可以恢复元气。
所以,与其是去动广大宗室子弟们赖以生存的盐业,还不如让赵措少点折腾,安心地与民休养生息更有效呢。
但他当然不会傻到把这话明着去和赵措提。因为他就是宗室的一份子,既便是出于公心也要避嫌的。何况赵措是个什么性子?你让他作个无为而治的皇帝,那是恐怕打死也办不到的。
赵汝愚是百官之首,他不开口,此事又涉及千百的宗室家庭的生计利益,当然其他朝中的诸臣们就更不会开口了。
众人都沉默地望向陷入沉思中的赵措。
好在赵措并没有让大家久等。只是稍稍沉思了一小会儿,他就转头望向苏雨农,问道:“整理盐业便可以立即有千万缗的收入,此言是真是假?”
苏雨农点头:“如果负责的官员办事得力的话,只会比此数更多,却决不会少。”
“那需要多长的时间?”赵措又问。
“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也顶多半年。”苏雨农再答。
赵措的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
看到皇帝眼中的这份亮光,苏雨农是心中一喜,而赵汝愚则心中一紧。
“好!”赵措显的很高兴:“朕这就命人南下巡盐。”
命人?可是命谁呢?于是一道新的难题又来了。
赵措首先问向赵汝愚:“卿是我大宋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宰辅,以为选派谁去比较好?”
赵汝愚心中对这件事有抵触情绪,所以很客气的就给回绝了:“陛下,臣虽是宰辅,但亦是宗室。不管推荐谁,都会有人说臣徇私,所以臣还是避避嫌的好。”
说罢,低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的不说话了。
赵措无奈,只好又转头望向殿中其他诸臣:“那诸位臣工可有良材推荐于朕?”
众人也都不言语。
像刘诺这种王宝川的政敌是当然不愿帮其死里逃生了,而其他的几位大臣也不愿开罪赵氏皇族。
其实,如果只是哪一个赵氏宗室子弟,倒也并没什么不能开罪的。大宋朝必竟是首重文人士大夫,所以士大夫的地位远在一般的宗室子弟之上。如果哪个普通的宗室子弟胆敢坐型犯法,任何一介八品县令都可刑拘、法办之,朝庭也决不会因此而责难这位县令。
可这次,却是会一得罪就是一大批的宗室家庭。你敢得罪某一个人那不算什么,你敢得罪千百个家庭的人这才算是了不起!或者说是愚蠢!
何况,此时此世,朝堂上破天荒地还有位宗室出身的宰相存在,你敢得罪所有的宗室,那么会不会连宰相也会得罪进去?
混仕途的人,不到生死存亡关头,没人愿意得罪宰相。
赵措有点失望的收回了目光,平常这帮大臣天天在自己面前谈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真需要他们为自己出力效死的时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了。
正当他的失望开始慢慢地眼看就要转化成怒火的时侯,殿中有人突然开口大声的奏道:“臣愿向陛下荐一个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立在众人之末的苏雨农所言。
嗯?又是这个苏雨农?
刘诺斥道:“天子面前,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有何资格荐人?”
“刘大人倒是官居二品,可不能为陛下荐材,却要为难肯站出来为陛下分忧的人吗?”苏雨农显的不卑不亢,立刻反唇相驳。
他把皇帝拉出来做了大旗,刘诺一时为之语塞。
赵措赶紧制止了他手下的臣子们的吵架,问道:“那不知苏卿所荐的是谁?”
苏雨农脸孔憋的有点红,他使劲挺直了腰杆,上前两步跪伏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臣愿做毛遂,自荐!”
众人纷纷侧目。
赵措再次沉吟了起来。他对这个苏雨农印象不错,不仅人长的风资卓雅,更是敢直言时弊。但说到底,他对这个年轻人的了解仍然不够。赵措不是傻子,巡盐,与宗室交锋,既非常事,更非易事。他犹豫地问:“卿这么说,有几成把握?”
苏雨农答:“臣供职户部,故粗通经济之道,查帐补缺,臣可以胜任,此是两成把握。南下巡盐,要忠心陛下,实力办事,而不能只是应付差事,而臣事陛下愿以诚、以忠、以勇,有此心,则又多两成把握。此外,此事涉及诸多宗事,一般官员可能会畏首畏尾。而臣则不会徇私畏难,只坚信一条: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故此事臣一定不会半途而废,这又是两成把握。故陛下问臣有多少把握,则臣答:六成!”
“才六成啊?”赵措轻叹了一句,这是否少了点呢?他脸上略微露出点失望的表情。
“纵有六成,臣也愿效死力。何况——”苏雨农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赵措问:“何况什么?”
苏雨农答:“臣接下来的言语有点狂悖,陛下若能恕罪,小臣才敢说。”
赵措不耐烦地说:“不管你说什么,朕都不责怪你便是。不要吞吞吐吐的,快说!”
“诺!”苏雨农一喜,答:“何况臣是替陛下办事,皇威所至,理应天下宾服。只所以会有些事情不敢说满,不过是因为小臣职卑官小,很易给人以挟皇威以自重的错觉,从而对小臣的差事会阳奉阴违。倘若、倘若......”
“倘若什么?”
苏雨农添了添自己因紧张而有点发干的嘴唇,一咬牙说道:“倘若陛下能许臣以与差事相应的品职,则地方上的官员必不敢轻视,臣行职办事也明正言顺,则何惧之有?何难之有?那小臣就敢再说:此事有十成把握了。”
苏雨农此言一出,刚才殿中诸大臣还只是侧目,现在就立刻哗然了。
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最讲究个什么?明礼、中庸!
礼部侍郎柳侯率先轻晒道:“礼、义、廉、耻,乃国之四维,更是做人的根本。苏主事竟然借向陛下献策之机公然索要官爵,岂非骇人听闻?”
刘诺更是语带讥讽:“真不愧是王尚书引领出来的人啊,凡事皆是趋利而动。”
苏雨农再一次跪伏在地,声音声亢中透出了一丝紧张地颤抖:“小臣只是想能更好地为陛下办事罢了,伏岂陛下明鉴!”
当苏雨农把头重重地磕到了殿中方砖铺就的地板上时,额上的汗珠也如雨珠一样的不停淌出,沿着地板浸透出一片阴晦的湿渍。
殿中诸臣兀自在嘲讽着苏雨农,可是苏雨农一概充耳不闻,他只在乎赵措接下来的旨意。这次决定他的一生。他像是一个真正的赌徒那样的把自己押了也去,或则名声惨淡贬职出京,或则受皇帝赏识而飞黄腾达!
大丈夫处事,若不能五鼎食,便何妨五鼎蒸?拼了吧!
良久,赵措突然笑了起来,这张狂的笑声让殿中群臣都一起惊讶的停止了对苏雨农的指责。
赵措笑罢,起身指着苏雨农说:“朕发现你还真有点朕当年的劲头。为达目的,什么礼义廉耻,全当了狗屁又何妨?”
皇帝这句话粗俗不堪,不知该算是夸人还是骂人,众臣全都亦不知该如何来接话,全都呆立在了当场。
“好!你要官职,朕就给你官职!”赵措拍了一下手掌,高声道:“朕这就下旨,升你为从四品下、三司使中的副使,并加敷文阁待制衔。”
众臣一惊,这苏雨农不仅从从六品上一跃而为从四品下,品级上连提八级,且又是获得掌管税赋实权的三司使中任实职,还加上敷文阁待制的荣衔。如此殊荣,大宋近三百年间也无几人。
赵汝愚皱了皱眉,说道:“陛下纵有惜材之心,也应逐步培养,如此大的撰升幅度,恐非正理呀。”
“无妨!”赵措摆了摆手:“只要能为朕解忧,朕就不会吝啬官职爵位。”
说罢他又对苏雨农说道:“不过你既想赌,那咱们就赌的大点吧。朕给你四个月的时间吧,你若真能在这期限为朕带回千万缗的财款回来,则朕还会再给你加官。否则的话——”赵措目光突然冷了起来:“王宝川流放岭南的时侯,你也就一并给他做个伴吧!”
伴君伴虎自古言,诚不我欺!
出的殿来,刘诺轻声地问向赵汝愚:“赵相,我看这个苏雨农也是真的红了眼了,他不会真的起了豹子胆敢对众多的宗室开刀吧?”
“哼,有无胆子,全看官家的心意。只要有官家做后盾,他有什么不敢的?”赵汝愚冷哼了一声。
“那——”刘诺又问:“宗室必竟是官家的本家,难道官家真对如此绝情不成?”
赵汝愚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赵措为了皇位,连亲父都敢驱逐,对亲兄也是刀兵相见,几个亲戚,如果真挡了他的财路,难道还会留什么情份吗?
看来要赶紧去信给自己几个掺和到盐业中的宗室亲戚们传信,叫他们收敛点。
他有点预感,哪怕只是为了立威,那个苏雨农也会找几个宗室祭刀的。
赵汝愚向刘诺说道:“王宝川若能逃过一劫,怕是日后会更栽培帮扶这个苏雨农。对于此子你一定要对其小心留意了,此人可谓是个十足的投机客,不仅有胆有识,而且还会揣摩圣意,假以时日,恐必会成为你我之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