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难不成您已经知道了?
宋君鸿十分诧异的望了王矢一眼。
他立即觉查到王矢面上的神色慢慢的发生了变化,初时虽然还有点疑惑之色,但很快其眼中的神色就变得越来越笃定。
只见王矢的目光仿佛盯着沙盘上的一个地方,死死的再也不肯移开,宋君鸿顺着也瞄过去,只一眼,他立时明白了王矢口中所指的是何处。
“金国!?”宋君鸿惊讶地脱口而出。
“是的,就是金国!”王矢很肯定的又重复了一遍。
宋君鸿瞠目结舌,但只一刹,他就有几分肯定了王矢的大胆猜想——虽说有些大胆,却是个极大的可能。想想也是,这些匪徒总不能借助妖法来个洒豆成兵吧?既然自己两师徒把国内的各种情形都挨个想遍了,也还是寻踪无迹、捉影无形,那真正的可能就只剩下一种了:这个问题的根源,超出了他们一开始所做的设想范围以外。
遭娘瘟的!宋君鸿暗骂了一声,这次真说是百密一疏了。师徒两人相视苦笑一下,就是因为一直在心中认为剿匪只是咱们大宋内部的事情,完全没有料到金国竟会假机玩阴的,偷偷插手进来。
两国较劲,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宋君鸿一攒拳头:“强敌在伺,危莫过于门户大开。恩师,我们这就呈报鲁老山长,让宣抚司去查下看看倒底是哪个边关卡哨放把人放了进来,只要落实了,那么该处首将的脑袋就可以直接拴在马上拎回来了。”
“这倒不必!”王矢摇了摇头:“我想问题不应该是出在咱们的边防哨卡上。”
他指了指淮南东路与金国交界的几处边关哨卡说道:“金宋大战后,哨卡排查何等严密?就算是偶尔所查有误,让一些金国的奸细混入咱们宋国,一次也顶多是十个八个人罢了。可你想在‘摸着天’那里出现的贼兵居然高达两千人数量之众,如果岂是通过哨卡入境,则边防诸军上岂能发觉不了,应该早就会有紧急军情用快马报送过来了。”
宋君鸿于是不禁有点疑惑:“恩师不是很笃定的说这些贼兵是金国派来的吗?那他们不通过边防入境,难不成还是飞天遁地过来的吗?”
王矢点头:“我一开始也没有想透,觉得诡异。但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可能——”
“什么可能?”宋君鸿追问。
王矢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霾,他轻声说道:“没准儿,这一批贼兵或许早就潜入在我们淮南东路之中了。”
宋君鸿闻言大吃一惊,居然有两千多名敌国的兵士潜伏在淮南东路境内,这可着实是个不得了的假设。
王矢见宋君鸿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便启发道:“子烨,你可还记得三年前爆发的那场宋金大战吗?”
宋君鸿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其父宋大柱就是在这种浩劫中丧命的,杀父之痛,锥心难忘!而他自己也是在这场大战中弃笔从戎,命运从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的。
王矢说道:“那场大战的结束,也已经两年了。所以我们尽管没有忘记这场战事,却有时会无意中渐渐淡漠了它。但我们现在不妨再仔细回忆下,当时金国虽说被我们击退,可最后是他们自己退走的,还是我们一路追着赶走的?”
宋君鸿道:“金国侵我大宋无果,战事久持不下,遂签约议和,徐徐退兵的。”
王矢点了点头:“不错,当时金兵虽退,可人家最后还是自己主动撤兵的。既然没有战事相逼,那么金国退的可以说是很从容,自然有很多地方可以作些手脚的。想来以金帝那种人,是不会甘心入宝山却只空手回的。”
“恩师是说——金国撤退时,是留下了些伏兵,这两千贼兵,便是当时金国的杰作。”宋君鸿顺着王矢的思路继续说了出来:“可是——可是,他们是怎么实现在我淮南东路的潜伏,又潜伏了这么久呢?”
王矢叹了口气:“宋金两国大战了近一年,我大宋东南数路都受兵祸荼毒,其中数咱们淮南东路受害最深。百姓们或死难或逃迁,十室九空。战后又自会有各地的流民过来安家,人口在大战前后变动太大,有时地方政府并不能一时普察的清楚的。而我素闻现在的金主完颜燝也是个有雄才的人,他应该知道只留一两个奸细用处不大,留下上万人的话被发现的风险就极大了,所以留下两千左右的伏兵,潜藏到我淮南境内各位,恰恰刚好。”
王矢背着手在帐内踱了几步,又说道:“至于潜伏了这么久,除了刚才说的在数量把握合适外,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金主留下来的这批伏兵——多半还会是汉兵!”
宋君鸿沉默了下,尽管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了这种可能。中国巍巍数千年面不倒,就是因为炎黄子孙敢于抵抗侵略,但总也会有些败类会投降敌寇,将屠刀反而对准自己的同胞来换取富贵,汉奸虽然遭人痛恨与唾弃,历朝历代却仍还是会有的。
而自靖康之变以来,大宋有北方半壁江山沦陷入女真人之兵,迄今已有四十年了。自然会有些汉人渐渐忘却故主,甘愿为金人之奴马的。宋君鸿知道,在金国的军队中,既有女真人组建的金国嫡系军队,也有草原上的其他各部族属国军队,更有几支汉军存在。
这些汉军虽然认贼作父,但必竟仍是汉人,从语言到生活习惯上与南迁的大宋国内的汉人有很大相似,所以混入淮南东路的话,只要他们小心谨慎,自然也轻易不会被人给识别出来。
这些人潜伏在此,便如偷偷放在淮南东路身后的一把尖刀,让人不得不毛骨悚然。
宋君鸿想了想说道:“如果真如恩师所言,那这两千多金国的伏兵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隐忍两年,现在却一朝暴露,岂不可惜?用来攻打州县岂不更好?”
王矢轻蔑的笑了起来:“攻打州县,就凭他们这两千人?先莫说他们能不能攻打的下来,就算是一些小县城他们能用偷袭占个便宜,可又占据的住吗?如果想攻打大的州县,不是我小瞧他们。鲁老宣相和我,甚至包括高云,我们自两年前就一直在强化淮南的各路城防和军务,如果这两千人敢冒头来攻打州县,那就是自己送羊来入我们虎口了。”
宋君鸿一想,也是!鲁如惠、王矢、高云,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主儿,皇帝赵措把这仨儿放在淮南东路,那金国想在这里掀起点风浪的可能性就基本接近于零了。
王矢又道:“虽说他们继续潜伏留待下次宋金大战时再冒出来充作匕首的作用会更大些,但谁知道下次宋金大战是什么时侯再开始?十年?还是二十年?万一到时这些人都老的抡不动刀枪了怎么办?何况,他们必竟是汉人,又潜伏在我汉境中,需要天天与我汉人生活接触,甚至有可能会娶妻生子,时间拖的越久,被我宋国同化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我想金主也绝不会允许这批潜伏的金国汉军在我国长期存在下去的。如果一两年内无法接应金国的再次入侵的话,便是宁可让他们与我大宋的官军作战拼光,也比放任不用的要好。”
宋君鸿点了点头:“所以,在金国一时无法进行对我们大宋的二次南侵时,那么此次我们对悍匪‘摸着天’的清剿之战,便成了金主使用这支伏兵的一次机会。”
以这两千渐渐可能会被同化瓦解失去利用价值的潜伏汉军,换取大宋淮南东路锋锐军这支精锐军队和其他官军的大幅伤亡,金主这笔帐,怎么算也是不算亏的。
王矢冷哼了一下,说道:“看来那‘摸着天’,必是早与金国有所勾结的。他能在金国退却之后的短短两年里,占山为王并迅速成长为淮南三大匪患之一,背后必有金国的暗中支持。至于那些床弩、衣甲的来处,这下也毋庸置疑的了。哼,我原本以为金国在我们开展剿匪大作战之时横加指责不过是借机挑衅罢了,如今再想来,没准还有想要逼迫朝庭让我们罢兵,以保全‘摸着天’之意。后来见官家仍然没有限制我们的行动,便干脆又把这支伏兵给放出来了。”
王矢一边整理着心头的种种假设做出最大胆也最合理的分析,一边侃侃而谈,宋君鸿在旁却是听的又惊又奇。听完才长叹一声:“如果真如恩师所猜测,那么我们面临的麻烦可能大了。”
“再大的麻烦,也要摆平!”王矢眼中突然精光暴射,口中大声喝道:“宋君鸿!”
宋君鸿条件反射似的立即并脚挺胸,高声应道:“在!”
这份突如其来的变故,反倒似是激起了王矢胸中的兴趣,他嘿嘿一笑,说道:“你这阵子跟为师习练了不少的韬略,正好检验一下。此前你一直嚷着要去前线吗?现在为师答应你。你立即快马赶去阵前,我授你全权处理此事之权,以行营之名各军皆可调动,必要时可对各涉事官员先斩后奏,只要能将‘摸着天’和这两千敌人伏兵给制伏,凡事都有我和鲁老宣相替你撑着。”
宋君鸿兴奋的一挺胸,高声大道:“弟子遵令!”
但他随即又疑惑地道:“恩师,你此前不是说要对‘摸着天’处低调处理,以免给鲁山长惹来麻烦吗?”
王矢捋了捋胡须笑道:“傻小子,我和鲁老宣相自然分的清分寸的。这事如果没有金国参与,只是我们大宋的内务,我当然会要求你慎重行事。可如果牵扯上了金国,那么不管闹出多么大的动静都不为过,只需把拔掉金国安插在我国之内的这个隐患为第一要务即可。”
宋君鸿沉毅的一点头,再无啰嗦,只是坚定的行个军礼:“弟子定不负恩师和鲁山长信任!”
“好,这才像是我的学生。”王矢赞了一声,又叮嘱道:“记住,子烨,此番你所面对的,绝非往常那种简单的局面,‘摸着天’也是一个狡诈多变之人,你若想扭转我们目前在这件事情上的劣势,就不能仅仅靠刀枪了。一定要凡事都比敌人多想一步,料敌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