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将点了点头:“好,反正这鸟地方咱们以后再也不想来了,不怕撕破脸。”
说罢他扬了扬手中的纸说道:“大人,小的这里还有一封扬州知州的信,让小的转交给大人。”
“哦?原来还有这般关照。”守将笑了笑:“来人哪,去接过来!”
看守将不愿下城,偏将再一咬牙道:“信中有些私密之物,不便托于第三人知道。如果大人不便下城,那小的就给大人送过去吧。”
守将一示意,守城兵士们让出一条道路后,偏将持着纸一步步走上城楼去。心里却在紧张的盘算着一会儿动手的距离和动作。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得手!
在心里再三模拟了一会的动作后,眼见得守将已经近在眼前,偏将躬身作揖脸上堆起一缕谄媚的笑容,真如一个畏吏如虎的小商人般让人轻视,让人放心。
再只要上前几步,生次便在这一搏之间了!
突然,偏将猛不丁的绊到了一个东西,身子一个趔趄。还没等他站稳身形,身边的守城兵士已经一扑而上,把他牢牢的压在了地上。
原来,早有军士在楼梯上偷偷备下了一条绊索,上面还特意刷下了黑漆,在这如墨的夜色中,除非趴下凑到眼前看,否则根本注意不到。
这里早有军士从偏将怀中搜出那张纸和一把牛耳尖刀来,递给了守将。
守将先是打眼瞅了一眼那张——却原来只是一张用来包熟食的草纸而已。他手里把玩着那把牛耳尖刀,笑道:“贵老板怀藏凶器,莫不是想到本将身边后就暴起发难吗?”
偏将冷哼了一声:“事已至此,于君又夫复何言?”却只是扯起嗓子大吼了一声:“将军,中计了,快撤!”
楼下的程将军闻言脸色一变,一咬牙,喊道:“兄弟们亮家伙,这是个小城关,撑死了千八百守军,咱们冲过去!有种的就能活命!”
关下的商队们发一声呐喊,抛下伪装,抽出刀枪就拟冲关。
关上却突然暴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有一声音大声喝道:“你们冲的过去吗?”
言毕,关上突然亮起了一大片火马,窜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头,赫然有三四千人之众。更要命的是:墙跺上已经搭起了一片弓矢,森冷的箭锋无情的指向关下的众人。
于此同时,在行商队伍后面,也急速的杀出一队人马,截住了他们的后路。
刚才那个发出笑声的人再次说道:“别想顽抗了,我劝你们还是弃械顺降的好!”
程将军大声应道:“老子自当兵以来就没打算能有个善终,顺个鸟降,有死而已!”
“好,本以为你们和山贼一样只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没有想还有点种!为这,值得我和你们说几句。”那名声音的发出者走到关前火把通亮处,却居然是名二十来岁刚出头的小伙子。他笑着问道:“不怕死虽然是勇敢的一种,不过光不怕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我的另一个很遥远的家乡,曾有位了不起的人说过一句了不起的话: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不知道阁下认为自己能属于哪一种呢?”
程将军扬声吼道:“老子书读的少,不清楚你这酸不溜丢的话。”
那青年将领笑道:“好,那我和你说点简明易懂的。现在你们已经陷入我军的重围之中,数量上多寡悬殊,你们又中了埋伏,其实至此这仗不用再打也胜负已知了,是吧?”
程将军哼哼了一声。
青年将领继续笑道:“哦,对了,你可能还在指望你那藏在二里外的伏兵来增援吧?可是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能分兵设伏,我难道就不能呢?作为这里的主人,我自然能设的比你更多、更早。是吧?”
程将军脸色一黯,作为客将,他对这里地形不熟,时间紧促,又处在躲藏期间,更不能派出大量探马来踩查地形以免暴露。以仓促对有备,自然是先机尽失。
青年将领继续笑道:“现在你们已经是必死之局。对,你是不怕死,可你手下这些兄弟能在这般情形下仍然跟着你,也算是对你有点情义,难道你也舍得他们白白在这里送死吗?”
程将军仍不作答,可眼中神色却划过一丝异样。
青年将领继续道:“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当初金人撤退时把你们留在宋境,前期又密令你们接应山贼,其目的固然是为了给我们大宋尽可能的增添麻烦,阻滞我们淮南东路的战后重建,但从另一方面讲,金主不惜暴露你们,就是已经把你们当作弃子了。可怜你这些兄弟,随你出生入死信任有加,他们的命却在你的金人主子眼中未必赶的上一条狗金贵。”
不得不承认,青年将军最后这句话非常难听,但却直指人心。程将军手下的兵士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程将军眼中引起一丝异色,也不知是怒、是愧、还是悔?
青年将领却继续火上浇油:“你信不信我现在下令全歼了你们,你的金人主子知道了也会不皱一下眉头。为什么?只是因为你们执行的是见不得光的潜伏破坏行动吗?不是。主要是因为你们这些汉军在金人眼中本就命不值钱!否则何以拿你们作弃子、做牺牲品?”
程将军的手下脸色已经有变,却没人说话。其实,这在很多人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只是大家都不肯承认罢了。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是作为一名军人在完成任务时而死,也不能接受其实自己只是异族统治者的一枚可用可扔的棋子。即便是作为金国的汉军,其实他们心中何尝不曾渴望有一种荣誉感存在?
程将军再也忍不住了,嘶声吼道:“你他娘的倒底想怎么着?要杀便杀,何苦羞辱我等!”
青年将军沉默了一下,说道:“羞辱你们?不,我是可怜你们,甚至——瞧不起你们!”
“你说我娘,我告诉你,我娘是一个穷苦的女子,但她又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她原本和你们一样,都是汉人,且都是生活在沦陷北境中的汉人。在她很小时,她就和我爹、我姑姑从山东不远千里的跋涉,逃离金人的统治,来到江南。她虽是一个弱女子,但她分的清什么是亲族、什么是豺狼,她比你们这些提刀的男人都有种!”
青年将军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大声嘶喊出来的,说完后炯炯的目光直瞪向程将军。
程将军结口呐舌,在青年将军如雷的目光逼视下禁不住的低下了头。
看到程将军的样子,青年将军放缓了口气,说道:“其实,你们也和我娘一样、和我一样、和我身边的这些宋军弟兄们一样,我们都是汉人,我们汉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却让来侵略我们的金人旁观得利?”
“你们在金人眼中或许只是狗,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是堂堂的炎黄贵胄,是关这头和关那头这一大片辽阔山河原本的主人,我们的头颅应该的昂扬的着,何以要让金人和你们的同胞都瞧不起?何以要做汉奸,把刀伸向你们的炎黄同袍?”
程将军的手下尽管仍然手里紧握着刀枪不敢有丝毫的松开,但已经有不少人或羞愧或黯然的低下了头。
程将军环顾了一下,凄惶笑道:“好,算你能说。但我不放心,仍还有一事必须相询。”
“请说!”
“如果我下令弃械投降,手下这些兄弟们能否有个善终?”程将军暴目圆睁:“你需不得诳我!”
“好,即本将也和你赤诚相见,不存一字虚言。”青年将军道:“如果只是投降,死罪可免,活罪不能完全免除,但我会尽量减轻相关的责罚。”
程将军黯然道:“这样也好。总算是能帮我的兄弟们保住了一条命。”
青年将军却笑了:“你先莫灰心,如果你能领我们缉拿‘摸着头’匪众,我就算你们一个起义反正,功过相抵,不仅不会受罚,本将还向朝庭帮你们请求一个大宋军人的编制,如何?”
听到这里,程将军眼前一亮。说实话,这次出来,他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没想到此时还有死地存生、山回路转的机会,怎能不动心?
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的有用吗?就算你给我们许下锦绣的画饼,那宋君鸿来了翻脸不认,却拿我这帮兄弟的脑袋去向宋皇领功怎么办?”
不想城关上立时暴发出一阵的哈哈大笑。直笑的城下的程将军等人又惊又疑,不知所以。
青年将军止住笑后,说道:“既然都谈了半会儿天了,还没互相介绍也的确是有些失礼。也好叫你知道:本将就是大宋淮南东路剿匪行营副总管,明威将军宋君鸿!现在你可放心了?”
程将军吃了一惊,讶然:“不想却是如此年轻。”说完才惊觉失礼,急忙倒持钢刀柱地,单膝跪倒抱拳:“不知道不罪,请大人见谅!”
他这一跪,就代表了已经愿意降伏的意图。见得主将已经表态,随即身后的手下们也都纷纷跪倒说道:“大人恕罪!”
宋君鸿微微一笑:“这个无妨。”他是真的感到高兴,虽然己方确已立于不败之地,但此刻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这场战事却令人更加开心——必竟,他扪心自问虽然从军数年但绝非嗜血好杀之人。更何况,剿匪意在练兵,而非损耗战力,自己手下的兵士们的命可是珍贵无比的。
苟能制侵陵,又岂在多杀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