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霄默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八十颗,这绝对不是巧合。他目光轻扫,见穹戈夫人和聂云庭眼里藏着同样的惊讶,便确认这就是几乎让整座城市陷入混乱的血珠。
这瞎了眼睛的女人是如何得到这血珠的?商人是她在重重守卫之下救走的?
达官贵人争破头颅都想将其吞进肚子里的血珠,她却缝到了衣服上,这女人,是暴殄天物?还是来叫嚣?
穹戈夫人看着香瑟瑟身上的八十颗血珠,下意识握紧拳头,微闭眼睛调节情绪,许久,缓缓睁开明厉的眸子,阴柔笑问:“你为何到这来?”
香瑟瑟迈前半步,腰间铃铛“铃啷”作响,艳红衣缕随风拂动,凝丹玉唇勾勒出如夜莲绽放的弧度,一字一顿浅笑道:“今天突然有一个神秘人与我打赌,赌我能不能在穹戈夫人您的额头上画一只乌龟。”
众人微讶,目光再次定格在她身上,他们曾无数次想象这个发出鬼王镖的人究竟会用什么不可思议的办法,将乌龟画在穹戈夫人的额头上,却没想到是如此明张目胆,的确不可思议。
聂云霄打量着眼前的香瑟瑟,除了已知道的,他却不知道她身上还发生了什么事,但察觉到此女的气场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只可惜她的眼睛瞎了,否则,此刻她的眼眸会比以前更加好看。
穹戈夫人紧敛眸色盯着她,没有接话。
停顿了会,香瑟瑟缓慢提起右手来,采信警惕把手轻摁在腰间的软剑处,仔细看清,才知道她的二指间夹了一块铜板。
众人迷惑对看,皆不知其意。
香瑟瑟轻侧指尖,让夹在指间的铜板正对着穹戈夫人,微笑道:“我若败了,他就会来把这枚铜板要回去。我若赢了,这枚铜板,归我。”
言下之意,在穹戈夫人额头上画一只龟也只不过是一个铜板的事情。
七星阁内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众人暗暗流转眼眸往穹戈夫人瞧去,却见她笑容浅淡,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红衣女子是在羞辱她,还看戏般在悠哉悠哉地品酒。
各国杰士暗腹琢磨,这穹戈夫人不能小觑。
采信却沉下脸来,冷盯着香瑟瑟,恨不得即刻将她捉拿。
许久,穹戈夫人才搁下手中的杯子,看向香瑟瑟蒙在眼睛处的红绸,阴柔笑问:“你有何能耐在本宫头上画龟?”
香瑟瑟莞尔浅笑,回答道:“我们比一场,谁赢了,便在对方额头上画龟,如何?”停顿了会,她再补充一句,“都说夫人您乃巾帼英雄,这一局,敢应吗?”
众人徘徊在穹戈夫人身上的目光又转到香瑟瑟这边来,此女虽然忒嚣张,但是,这个挑衅却拿捏得十分到位,几乎是掐住了穹戈夫人的咽喉。
先以一枚铜板为赌注作引,既羞辱了穹戈夫人,又戳到要点——她若输了,那神秘人就会现身把铜板取回去。
穹戈夫人一心想抓住那个放鬼王镖的人,只要她不接受香瑟瑟的挑衅,在这重重包围之下香瑟瑟也奈何不了她,那么香瑟瑟跟那神秘人的赌约必输无疑。
这样,那神秘人或许会出现。
但是,香瑟瑟提出另一个赌约的时候,先给穹戈夫人戴一顶高帽,如果穹戈夫人拒绝挑衅,岂不是要在三国的人跟前说自己技不如人,宁当缩头乌龟也不敢跟一个瞎了眼的女人比试。
如此一来,穹戈夫人就会成为三国的笑柄。
这份羞辱,恐怕比在她额头上画龟,更加厉害。
所以,不管是为了抓住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秘人,或者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穹戈夫人非接受挑衅不可。
穹戈夫人稍稍眯起眼来,打量了香瑟瑟两眼,试探问道:“好,本宫应了,比试什么?”
香瑟瑟唇畔的笑容敛了两分,然在其他人看在眼里却似乎更加狂妄,随着笑容淡下去,身上的红衣却似乎更妖冶,如同骤然绽放的彼岸花,红艳得刺痛眼睛。
在这片似若有无的惊艳中,众人听到她的声音。
“琴棋书画,射御数术,酒舞骰毒,随您挑。”
声音低婉,却如同天上的滚雷,轰的一声让四下变得鸦雀无声,阁内紧张的气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穹戈夫人凝视着香瑟瑟蒙在眼睛处的红绸,脸上依然镇定地阴柔笑着,胸口处却早已波海翻腾,因为香瑟瑟此刻的表情。
无所畏惧,胸有成竹,运筹帷幄。这些本是她所拥有的东西,然而,现在却出现在另一个女人的脸上,还是一个夹杂着复仇目的瞎女人身上。
跟她比试什么?
从前,她以为自己对这个香瑟瑟了如指掌,然这一刻看着她脸上风轻云淡的霸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看清这个女人。
穹戈夫人的呼吸微微急促,紧盯着香瑟瑟,恨不得穿破她眼睛处的红绸,看看她的眸子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她曾听闻这个女人在瑰园弹奏了极其难听的琴曲,可她是真的技拙,抑或故意掩藏?
在嫡庶之争上,这女人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击败了纳兰明珠。
之前在旭王府絮芳阁,曾与她下棋,但却揣摩不透她的棋风。
琴、棋、书、画,这个女人到底精通什么,到底哪样才是她的弱点?她究竟还隐藏着什么?她为何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这?她手里究竟有什么皇牌?
渐渐,穹戈夫人发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几乎是看不清香瑟瑟的五官,但一下子又似乎看到很多个香瑟瑟,这些妖红的身影时而分离肆意狂笑,时而重合在一起,却还是看不清她的脸。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流转,他们无比期待这两只母老虎的撕咬。见穹戈夫人紧抓杯子的手微微颤抖,且脸色有异,心感惊叹。
心想,此红衣女一来,气氛就变得紧张,而且,刚才听见穹戈夫人呼唤她的名字,也就是说二人早有恩怨。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红衣女人,竟然能让居高临下的穹戈夫人如临大敌,还久久想不出应战对策来,是个了不得人物啊!
而且,早闻穹戈夫人心狠手辣,恶毒无比,这女人能在她的屠刀下活下来,此刻还站在这里叫嚣,太不可思议!
七星阁内,似乎没有人再记得谁是叶留书,谁是倪裳,他们只记得一个不知名的红衣女人。
许久没听见回应,香瑟瑟唇角缓缓扬起,微笑道:“穹戈夫人学富五车,是怕为难了我这个瞎了眼的人吧?既然如此,我们来一个最简单的比试,可好?”
闻言,穹戈夫人似是突然松了一口气,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她暗自打量着香瑟瑟,沉声问道:“说来听听。”
香瑟瑟缓慢提起一根手指来,往穹戈夫人的方向指去,众人的目光顺着她指尖转移。
采信瞧见她这个极度不敬的动作,冷眼不悦,若不是穹戈夫人让她轻举妄动,她定然过去教训她。
“听闻这七星阁有一块瀚宇壁。”香瑟瑟紧接着道。
众人这才把目光转落穹戈夫人身后的瀚宇壁处,穹戈夫人的目光依旧定格在香瑟瑟身上,没有去看这块石壁。
准确来说,她早就看过这块石壁,只要走进这七星阁的人,第一时间,都会被这块瀚宇壁所深深吸引。
墨玉为底如同浩瀚无边的夜空,还有七个璀璨的白石镶嵌在上边,连成北斗七星。
且屋顶上装了纱窗,光亮映照下来,石壁上会出现迷离梦幻的色彩,如同变幻的宇宙,七颗“星星”跟着闪闪发亮,美妙至极。
而且,日光与月光照射时截然不同,这石壁的色彩几乎每天都在变化,时刻在变化,百看不厌。
听了会,香瑟瑟诡秘笑道:“我们比的就是,数一数,这瀚宇壁上究竟镶嵌着多少颗星星。”
闻言,众人微愣,快速揉了揉眼睛。
穹戈夫人也跟着扭头看向那瀚宇壁,这哪里还用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只有七颗星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里才称作七星阁。
“请在座各位做公证。穹戈夫人,你先来吧。这瀚宇壁上究竟镶嵌着多少颗星星?”
再次响起香瑟瑟游刃有余的沈厉声音。
穹戈夫人收回目光,皱了皱眉头,再把目光落在香瑟瑟身上,心想此事定然不简单,这个女人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其他人面面相窥,各自在心里认真地把石壁上的星星数了个遍,得出的结果还是“七”,瞧那女人胸有成竹,莫不成这当中有什么玄机?
聂云霄看了一眼沉默已久的穹戈夫人,再把目光转落香瑟瑟身上,心想这女人玩的不过是心理战术。
突然以这个姿态出现,直接挑衅穹戈夫人,让她方寸大乱。现在又抛出一个所有人都能回答出来的问题,无非就是想让穹戈夫人慌乱出错。
这招她用得精湛,拿捏十分到位,才让穹戈这个老狐狸也方寸大乱、无所适从。
“夫人,你还没数出来吗?”
香瑟瑟的声音再次响起。
穹戈夫人的心莫名“咯噔”颤跳,浑身的力气像被人抽空了一般,呼吸渐渐紊乱,她不停地让自己冷静,却还是无法冷静。
她扭头盯了那瀚宇壁许久,不管怎么数,都只有七颗星星。先后把目光落在采信和聂云庭身上,同样得到肯定的。
渐渐地,视线又开始模糊,她紧闭眼睛深呼吸,倏忽一睁眼,只见香瑟瑟笑着,笑意很浅却很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