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班超仰天长笑,“汉人有旧俗云,‘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汉人先贤子政云,‘苟有可以安国家、利人民者,不避其难,不惮其劳!’这些汉人道理,三岁孺子尽知。自更始起,西域为匈奴役使已数十载,汝不识汉俗,又岂能懂吾哉?!”
“天灭我也……”鹖冠男子闻言仰天长叹。
他突然扔掉手中半截剑,狞笑着抽出怀中短刀,嘴里凄厉地大骂一声,“权鱼,吾在天国等汝……哈哈哈……能死在大汉第一剑客锏下,吾知足也……”
笑声未毕,竟然横手抹了脖子。
速度太快,等班超反应过来,血已如喷泉一般滋起有几尺高。鹖冠男子身体摇晃着,先是跪倒,然后轰然仆面而倒,战栗抽搐不已。
班超摇了摇头,击杀了两名歹人,虽然意犹未尽,但心里的浊气似乎出了些,感到丝丝畅快。但这个胡人自己抹了脖子,又让他感到超级无聊。性子倒算是刚烈,只是这刚烈用错了地方。他正要离开,后面权鱼突然叫了起来,“班贤弟留步!”
权鱼慌慌张张套上一件犊鼻禈(注:即有裆短裤),勉强挡住一堆累赘而又雄伟的羞物。又披上一件襦衣,披散着头发,便“扑嗵”一声跪在榻屏外,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长拜到地。然后两手齐眉,又再拜道,“请班弟稍待,权鱼有话要说!”
此时,两个女人云鬓散乱,已掀开丝被跪在榻上,头伏于手上,隔着榻屏前的帷幔,惊魂甫定,莺莺燕燕、咿咿呀呀地道,“妾谢叔叔救命之恩!”
班超不经意地瞅了一眼,心里不禁颤抖了一下。
帷幔之内,烛光下桃红柳绿。跪拜之时,丝被脱落,一对玉人,粉雕王琢。这分明是天上仙人,虽然战战兢兢,却真的是对自家人一般,丝毫未加遮掩。真是道不尽的风情,惹人万般怜爱。果然是人间一对娇艳可人的姊妹花,真是花骨朵一般娇嫩呵。
富可敌国,本就招人眼红。再拥有如此尤物,歹人不惦记你惦记谁?
心里恨恨地暗骂着权鱼,却再不敢多看榻上人一眼,班超嘴里只叮嘱一句,“权兄,室内狼籍,遍地尸首,此处已经不能留。赶紧穿衣,吾暂候室外,一会儿送汝和嫂嫂至鱼邸……”
说完,班超先至西头房,只见矮榻上两个侍婢人虽然睡着,烛光下一双眼睛却惊恐地睁着,分明已经被割喉。“狗日的,真狠哪!”骂了一句,就健步走出房屋,两名窦府“小厮”早远远地站在院门处静候着呢。
院内三具尸体,都是身首异处,姿态各异,其惨无比。看着三具无头尸体,班超暗暗称叹,窦府的门客果然名不虚传,身手不凡。可他嘴里却故作欲吐状,怒骂了一句,“以后杀人,能否别动辄斩下头颅?汝二人真是太委琐、太恶心了……”
骂完,想想自己用重锏将人脑袋砸得粉碎,不禁又哑然失笑。他又至两边厢房内检视,数了一下,护院、仆夫、侍婢、小厮共有十四人被杀。两条护院狗,卧于地上,早已经没了声息,定然是被歹人用毒饵药死的。
尤其是四个护院,都是与侍婢纠缠在一起突然被击杀,连姿势都未变。
“不忠职守,陷主人于险地,死亦难抵其罪,真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班超恨恨地暗骂了一声,无聊地退出厢房外。他原想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返回窦府,可权鱼一家三口却又将他留住了。
原来,权鱼和小鱼儿、曼陀叶都已经穿好衣服,两个女人紧贴着权鱼,战战兢兢地追到院内。小鱼儿见班超欲走,便急切道,“叔叔……所灭这伙贼人,并非前日树梢上之人,鱼邸灾难未了。妾与叔叔有缘,请叔叔受妾一拜,他日可为依靠!”
说完,两女又款款跪到院内冰凉的石板上,战战兢兢,双手扶额深拜不止。
班超岂能不知这伙人并非那晚树梢之人,只是这一声“叔叔”,那一声“依靠”,再加上一个“有缘”,可是要了班超的命了。这天底下,竟然有比吾班老二还要可怜的人么,竟然能为女人依靠?一个男人能被女人依靠,该是多大的荣耀啊。
可这英雄念头也就那么一闪,他的心里又暗淡下来。
汝一家人虽然被人追杀,终是京城豪贾大户,富可敌国。想我班老二仅是渭西一介农夫,家中灾难不断,几与黔首无异,低微贱民一个。幸好遇上了一个好皇上,大冤好不容易才申了,有什么资格为女人依靠啊?再说,一家人仍在五陵原等待消息,自己又怎么可能留在雒阳让汝依靠?
“嫂嫂勿要客气,这可折杀班超也!那日在朱雀门前,不是兄嫂相助,吾定然更加狼狈……”忽然想起鹖冠男子嘴中的“小东西”、“宝物”,心里好奇,班超又问权鱼,“晚上这伙贼人,并非为财,究竟为何追杀权兄?”
小鱼儿站起身,低首不容置疑地说道,“叔叔欲知,请随妾往!”
毕竟是童年伙伴,班超盛情难却,再加上好奇心膨胀,便回首看了一眼两个窦府“小厮”,跟着两个女人和权鱼重新走进内室。权鱼推动床榻,大榻竟然向右移开,又推开榻下一块石板,下面现出一个巨大的洞穴。两个女人举烛顺着台阶走下,班超跟着权鱼也向下面走去。
两个窦府“小厮”也跟在后面,进入地下洞穴。
太史坊和南市地势仅是略高于四周,且又离雒水较近,因此地道内极其潮湿。但地道经过仔细修理,凡是渗水路段,均以青砖铺地、砌壁,每一块砖上都有画像。这些砖间用粥汤抹缝,既密封又干燥,洞内还有岔路通向别的地方。
东汉年代的世族大户,均建有类似逃生通道。这处地洞一直通到太史坊外一片果树掩映下的一处宅院,原来是鱼邸的一处商队住地。地洞出口在厢房内,走出地洞,隐隐仍能听到人喊马嘶收市时的忙碌声响,原来这里离南市只有一箭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