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从枝叶间隙向林外看去,歙渠已带着儿女躲进小毡房内。匈奴人约有六七十骑扎成一堆,正在村外道上鼓噪,耀武扬威地晃悠着。村落中各个围栏内不见一人,男男女女也都躲进毡房。
镇守使屈趄屠骑着一匹白色乌孙战马,带着三个匈奴将领,正晃晃悠悠地走向毡房。麦香跪在围栏内,迎接四个匈奴人来临幸。
屈趄屠下马进入围栏,当着手下三个百骑长的面,委琐地捧起麦香的脸蛋,炫耀了一番,然后一把将其挟在腋下,在三个百骑长和路上众骑卒的狂笑、吆喝声中,走进那座高大的毡房。
班超簒紧了拳头,抬头看看头上,到天黑还得一个多时辰,日头停在天上一动不动。林地边缘至围栏外边,足有几十丈远。又有树木、毡房等阻挡,汉军不可能一击而中。即便能迅速将这数十骑歼灭,可道上人来人往,伊吾庐城头守军也会一目了然,别部必然会暴露踪影。
麦香视他班超为蒲类国人依靠、希望、救星,可他堂堂一部主将,大汉假军司马,手里握着两千虎狼之师,竟然连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班超紧咬钢牙,欲哭无泪。这奇耻大辱,令他不堪承受!
他仰首向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终于一行泪珠簌簌坠落!
淳于蓟冰冷的声音在班超耳畔响起,他在命令前军士卒,“严密监视,不得暴露。如匈奴人进入林子,万不得已时,方可在林中用强弩射杀之!”
时间,从来没有今天这么慢。短短一个多时辰,却仿佛一年、几年,是那么漫长。令人难熬的时间终于过去,日头好不容易慢慢向西坠去,四个匈奴人也终于心满意足地走出围栏,路上的匈奴骑卒又“嗷-嗷-嗷……”地吆喝起来,吵吵嚷嚷、哈哈大笑、耀武扬威地返回南城内。
等一切归于平静许久,歙渠身着甲服独自走进丛林。
淳于蓟、胡焰、班驺等人都刻意不敢看他的脸,仿佛是他们亏欠了歙渠。班超知歙渠心思,见他戴着一顶塞人常戴的白色尖顶旧毡帽,帽尖折了下来。伊吾很冷,所以他在铁甲外罩着一件半旧的青布面羊皮翻领胡袍。
为着在随时会碰到的战斗中脱掉方便,长袍上所有的扣子都松开着,却用一条战带拦腰束紧。他的背上斜背着一张用硬松木制成的弓,腰里挂着一柄弯刀和一个描金牛皮箭囊,里边插着十来支雕翎利箭。
看其装备,这可不象普通塞人牧民哪,又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向他点点头。歙渠走到班超面前,躬身抱拳用塞语道,“小人愿为汉军向导,杀尽胡狗,为无数死难蒲类人报仇!”
班超道,“歙渠,汝一家老小离不得汝。伊吾庐城吾等甚熟,不需向导。待数日后吾军攻城时,汝可悄然召集族人,为吾军收拾伤兵,并助汉军守城!”
“将军放心,吾虽仅为百长(注:即百户长),然山南蒲类人尽听吾号令。待大军攻城时,吾定串联数百牧民,助王师灭尽胡虏!”歙渠咬牙切齿地道。
林子内天黑得早,光线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别部隐藏在白杨沟西侧密林内的第一个夜晚,已经悄然来临。一轮圆圆的月亮,渐渐从东方升了起来,丛林内变得隐隐约约。入夜后气温骤降,寒风阵阵掠过丛林,寒冷异常。但帐蓬内不能生火、不能点火把,刑卒们便挤在帐蓬内轮流入睡,每个什都要留二人照顾战马,但无一人有怨言。
半夜时分,月亮被乌云笼罩,渐渐下起了大雪。寒风呼啸着、搓揉着丛林,呜呜地嘶鸣着。雪不依不挠地下着,丛林内地面又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夜已经深了,蹲在树梢瞭望的刑卒禀报说,东方的天宇上隐隐现出火光。班超兴奋地爬上一棵老榆树观察了一会,虽然天降暴雪,东方天宇一片黑暗,但他隐隐仍能看到,远方出现了一个亮点,那一定是烽燧在星火传讯。
不一会儿,火光多了起来,暴雪中烽火相望。不难判断,这可是北匈奴的烽燧,此时这些烽燧正逐一向城北大营传递着南山口发生激战的警报。班超知道,汉军北征白山大战的序幕,已经由主帅窦固正式拉开!
向伊吾庐看去,只见城头上每隔十数丈便有一只灯笼,在寒风和暴雪中颤抖、闪烁着,谯楼和箭楼上灯笼剧烈摇晃着。虽然是暗夜,矗立的坚城依然令人生畏!
班超从林梢下来,对淳于蓟道,“通令全军,都尉在南山口已经打响!”
淳于蓟迅速通报各军侯,全军刑卒闻南山口已经开战,无不欢欣若狂。强烈的求战气氛,让刑卒们忘记了寒冷!
此时城北大营东边凸起的高台上,胡焰和歙渠伏在桑林内悄然观察着营内动向。四名斥侯兵都伏在林缘,这里地势较高,与北大营仅隔着一条深沟。沟对面的树林,已经被匈奴人砍伐殆尽,而巡哨的匈奴小队也仅巡逻至沟对岸。
天黑后胡焰带着四名斥侯兵出发前,歙渠带着三名牧民坚持同往。此时,他们已经在这里埋伏了半夜,暴雪已经将他们变成了雪人。这些牧民都是蒲类国的国兵,他们与斥侯们一样,伏在林中警惕地注视着沟对岸匈奴大营内的动向。
当东边烽火传到大营时,城北大营内躁乱了一阵,人喊马嘶,约到了四更天,一支骑兵便冒着积雪,打着火把,出营向东驰去。胡焰目测了一下,足足有五千骑。他急忙令歙渠带着牧民,将情报传递给隐藏在伊吾庐城西南边密林内的班超。
班超正在帐内焦急地等待着胡焰的消息,众将都围在他身边,一个个心里兴奋不已。南山口方向已经发生激战,说明“明示强、暗示弱”诱敌之策,已经在大军进入白山的第一个夜晚便生效了。此刻,呼衍王断然不敢不增援南山口。因为,南山口一失,白山洞开,则疏榆谷势将落入汉军手中。
但胡焰的信息迟迟不来,众人开始焦燥起来。淳于蓟担忧地道,“司马,呼衍勺会不会故意放弃南山口,诱都尉大军进入疏榆谷后,与燕然山之左鹿蠡王部夹击之!”
肖初月道,“不会,应该不会。那年,吾与陈灰兄潜到燕然山,曾亲眼见呼衍部与左鹿蠡王部,为争夺疏榆谷大打出手,最后单于专程至燕然山调停。从那时开始,呼衍部与左鹿蠡王老死不相往来,常常发生冲突……”
话虽如此说,但战争的进程受各种因素影响,不可预测。就在众将惴惴不安之时,胡焰派歙渠和一名牧民悄然归来了,并带回了胡焰的口信,“城北大营派出五千骑,已雪夜驰援南山口。呼衍王仍在城北大营,伊吾庐城如常宵禁!”
帐内众将兴奋得跳了起来,纷纷击掌相庆。
……
班超率领别部隐藏在白杨沟边密林内的这个夜晚,窦固已经率领大军与北匈奴人在南山口外碰撞在一起,并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