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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且末小城(1 / 1)

小月氏与葱岭以西的大月氏本是一族,他们原来住在汉朝的河西走廊,到匈奴冒顿单于时攻破了大月氏,战败的大月氏人便向西方迁徙。而留下的数万月氏人不舍离开故地,从汉文帝初年开始,便据守在南山(注:即今阿尔金山)北部山岭之上,与南山羌(注:即今昆仑山与阿尔金山北麓一带的高原羌人,汉代被称为南山羌)共处,被汉帝国的使者和史官们称为“小月氏”。

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霍去病河西大战后,小月氏大部出山,至河西、河东与汉人杂居,分布在湟中及令居、张掖,称“湟中月氏胡”或“义从胡”。另一部迁徙至祁连山东段高原上,被称为匈奴别部卢水胡。东汉初年,卢水胡下山移河东、河西定居,从永平初年窦固征烧当羌时起,卢水羌胡一直是汉军一支重要胡骑力量。

小月氏分崩离析、大部迁徙下山后,仍有十余部族共数千人便在南山上定居下来,后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为高原羌人同化,从祁连山、阿尔金山,一直到昆仑山上,这些高原人都被称为南山羌。只到四百年后的公元五世纪时,小月氏最终为嚈哒人(注:即史书所称的“白匈奴”一部,实应为苏毗女国后人)所灭。

到了前汉末年,楼兰国改称鄯善国并吞并了姥羌国后,鄯善国便与南山上的小月氏部族经常发生小规模冲突,并逐渐将小月氏赶到了南山之上。而在持续百余年的冲突中,弩支城既是鄯善国南方最重要的战略支点,又是王治驩泥城的战略屏障,同时它还是西域重要的铁器产地!

与自汉武帝以来帝国无数的使者不同,皇帝赋予班超的使命是威服诸国、驱逐匈奴,势必要与北匈奴南呼衍部展开生死较量。而有战争就需要军队,要建立军队便离不开兵械铠甲。因此,他决定在弩支城盘桓一日。

弩支城位于南河(注:即今车尔臣河)畔,地处商道要冲,城内外有鄯善国国民二千多人。南山(注:即今阿尔金山)有铁矿,山脚下有冶炼铁、铜的火窑、铁工作坊数十座,烧制陶器、水晶(注:即玻璃,汉时称水晶,极其珍贵)等器皿的土窑或作坊十数座,生意兴隆,一片繁胜。

城内外有寺院十余座,客栈数十家,酒肆、伎馆无数,城外有大市两处,驼队云集,驼马、商人熙熙攘攘。汉使团队到达弩支城时正是傍晚,受到弩支州长秃椒及吏官隆重欢迎。夜色降临后,天上明月当空,秃椒州长在官署举大宴款待班超、淳于蓟等人,而刑卒们则早早开溜去逛夜市、嫖胡伎去了。

第二日晨,班超临离开之前,专门派出驿吏下令林曾,“在鄯善国实行锻铁官营,令屯田署派士卒若干,在弩支城挖铁石(注:即开铁矿)、炼精铁、建考工坊,广置刀矛箭矢、人马鱼鳞甲服、各种农具,且多多益善,以备不时之需!”

林曾接令后,知道事关重大,便派出一名军侯领着二百名士卒一弩支城开汉军铁工坊。并将全部工匠招募为屯卒,实施铁矿官营。这是具有战略眼光的一步大棋,在其后三十余年经营西城的漫漫征程中,弩支城都成为班超的军械甲服制造基地,为南道各国军队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兵械、铁甲、矢石、甲服!

汉使团西行到原且末国境内,鄯善国且末州州长循玉与鄯善国且末都尉陀田伽恰好来处理一起官司,便来迎候使团。鄯善兼并且末,仅是令国王循玉成为州长,并派出鄯善国且末都尉陀田伽监国。显然,鄯善国王陀广伽是个深谙统治之术的国王。双方见礼毕,班超赏赐了循玉与陀田伽后,汉使团继续西行。

与楼兰城、驩泥城类似,且末国一贫如洗的徒附或奴隶们一般都会以一棵高大的胡杨树为支撑,四壁编织荆柳、红柳、芦苇,顶上苫上茅草成茅屋。夏季四面透风却遮阳凉爽,冬季则在四壁糊以泥巴以遮挡寒风。这些徒附或奴隶们如野人一般,茅屋或地窝内家徒四壁,沙地上铺芦席、毡子为榻,房屋正中为火塘,一年四季火塘永不熄灭。火塘上支着三角木架,架上吊一陶壶,既取暖又可烧水。

做饭时,只需将栗米、麦面和上水置陶罐内,埋进滚热的火烬中,一会便熟。如椎杀牛羊待客,一般以炙烤为主。如是鸡鸭鸟类,则糊上黄泥巴,埋于火烬中,烤熟后敲碎泥巴,便可香飘诱人。这种简朴、原始、贫穷的生活方式,令来自中原繁庶之地的刑卒们,感慨其贫困,也大长见识,赞叹其生存智慧。

南河是沙漠河流,越往西走,河畔绿洲越小越零碎。接近原且末国王治且末城时,绿洲才又慢慢变大。原且末国其实便是一个城邦小国,且末人与古楼兰国一样,也是古华夏先民所建之国。进入且末州境内,便有一种走亲戚的感觉。虽然贫穷,但衣衫褴褛的女人们很少象塞人妇人扎发辫、戴毡帽,且末州的女子年少时扎双丫髻,成年妇人都扎发髻,与汉俗相同。

古且人发源于在原河水(注:即今黄河)流域的徂徕(注:即今山东泰安东南),在尧舜时代曾居于泰山之下。后为商王朝所逼迫,且人各部落被迫迁移,其中向西迁徙的部族进入西域,便在这里建立了且未国,后经千百年与当地土著、羌族、塞人不断通婚后,最终变成了羌国!

这天晌午后,汉使团行至一块稍大一点的小绿洲,绿洲中间有一座规规矩矩的黄色夯土小城。小城城墙约四五丈高,中规中矩、方方正正,为夯土建筑。城中与城外各有一座高高的寺院,城西还有一座矗立云天的烽燧。丘庶说,这里便是栗弋贾胡建立的城邦小国拘愚国,建武初年被且末国吞并后,便成了且末国的拘愚城。

这是一个以塞人为主体的部族,小城很小很小,长宽都约七八十丈,毗邻南线商道,象中原豪强的庄园堡垒一般。部族约有二三百户,生口千余人,长老、牧主、商贾们住在城中,徒附和奴隶们则在城外田地内东一座西一座的低矮农舍内居住。从驩泥城顺南河一路西来,两千年前的西域大地上,象这样的夯土小城到处都是。在西域这块动荡的土地上,为了生存,稍大一点的部族或栗弋商队的聚落,都会筑起这样的小城,以抵御沙匪和兵祸侵扰!

正是麦收收尾时节,男女老少都在田间忙碌着。局促的绿洲田野上,小麦、青稞(注:即燕麦)、粟子、糜谷等农田以及草地牧场界限分明,连绵起伏。胡杨、黑柳树林茂密繁盛,红柳、芦苇、白草遍地。田野上破败的农舍星星点点,绿洲太小,草场极为有限。牛、马、驼都是役畜,只有羊能成群放牧饲养。

城池离南河二三里,南河一条小岔流穿城而过。中间一条小街道,有货栈、客栈、酒肆或伎户。城外有两座较大的客栈,城西还有一个大型驿置,为过往商旅提供人、驼食宿。置中有两支小驼队停留,僦人(注:即车夫)正在院内或马厩内收拾驼、马。这是两个来自汉朝河西的栗弋贾胡小商队,已在驿置院外大树下的空地上摆开摊儿,儿童们围在商队看热闹,妇女们不时拿干脯、皮子结队来易货。

汉使团前军走进驿置院内,驼、马暂停在置外。没看到置啬夫出迎,只有一个老卒大热的天儿却头戴胡公帽、跛着残腿跌跌撞撞地出来跪接汉使,说置啬夫至驩泥城公干未归,请驼队进置内歇息。

驿置巨大的院内,有十几株巨大的白榆林、黑杨树,在烈日炙烤下长途行军,前军刑卒们襦衣湿透,此时都汗流浃背地牵着战马挤到荫凉下。丘庶手下的鄯善士卒们将骆驼、役马收到院外的沙地上,可淳于蓟却令驼队暂不卸载。火球一般的烈日炙烤着绿洲,骆驼们已经开始旁若无人地向后举着一排“辊子”哗啦啦地排泄,热浪中弥漫着骚臭味儿。鄯善士卒们低声骂骂咧咧着,却敢怒不敢言。

几条拖着长长猩红舌头的土狗好奇地慢慢靠近驼队,一条黄狗被鄯善士卒一腿踹了几个跟斗,众狗惨叫着仓皇逃远。

随中军走到驿置时,班超便收起符节,但货摊周围的贾胡与妇人们还是看出来的是汉使团,便一齐面向使团远远跪下行礼。班超左手抚胸躬身致意,然后双手平举,示意起身,贾胡与妇人们这才起身继续交易。

“司马……”胡焰欲言又止。班超与淳于蓟、胡焰、蒙榆、华涂牵着马走到驿置院外两株高大的白榆树下,远远地看着驼队与拘愚妇人们在交换货物。胡焰、蒙榆显然对淳于蓟想离开驿置再寻营地有些不解,“司马,副使分明多疑了,晒了一天,吾以为……”蒙榆擦着额头的汗,看着院外站在烈日下的驼队对班超谏道。

“不,啬夫擅自离置,老卒目光游移,令人不踏实……河畔胡杨茂密,傍河夜营岂不更妙?”班超看着正打打闹闹的拘愚妇人与贾胡们,冷静地道。

或许烈日暴晒令二个老匪迟顿了,淳于蓟不满地向右侧轻轻呶了一下嘴,众将很随意地向右前方看去,只见在离树荫下热闹的贾胡货摊约几十丈远处,一棵茂盛的黑杨下分明有两个衣衫齐整、头裹黑帻、腰挂弯刀的男人百无聊赖地坐着,身后黑柳树上则拴着两匹马,妇人们不时会畏惧地、有意无意地瞅一眼二人。

炎热的夏日,正是大忙季节,本地有身份的塞人男子一般都戴胡公帽,汉人扎纶巾,徒附、奴隶们一般扎幅条(注:即用帻条扎发),这两男子穿着怪异。驿卒与胡妇们畏缩的目光,也令班超、淳于蓟总觉得那里有点不对头。

“于阗人……”胡焰的老巢在于阗国,他看一眼远处的那二名男子,歉意地看一眼班超、淳于蓟,便与蒙榆默默地带着肖初月、周令策马去河畔寻找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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