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昊浅浅一笑,忖想:「果然师姐就是江小二的女儿,不枉我和姓都的费了大把工夫。」
只见小琉璃浑身微微发颤,低垂脑袋,面有大愧,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微微渗出殷红血珠,滚滚淌落。此时她脑中空白一片,实不知该如何启齿才对。她想起师父曾说过江湖之中,「人心难料」四字,想起霍尹、霍哲等人的嘴脸,害得爹娘饭馆生意惨淡,还被冠上莫须有的罪状,蒙受冤屈,想到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就觉通体发寒,难受地宛若肝肠寸断,无颜面对爹娘。
江小二抽抽鼻子,沙哑嗓子道:「傻孩子,傻孩子,快过来!让爹好好看看,妳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小琉璃想了片刻,面容一板,依言慢慢靠去,动作却是僵硬十足,一步一举都动得极缓极缓,好似蜗牛前行,那一步踏出,感觉和原地踏步并无二异。
袁昊看不下眼,道:「小二,要是你家女儿在山上过得不好,让人欺负,那该怎么办?」
江小二为人父母,向来把小琉璃当成宝捧在掌心,不许任何人伤着爱女,一闻此言,哪里还能沉得住气?只见他气得哇哇怒叫,骂道:「谁!是谁,谁敢欺辱我宝贝璃儿?要是让我知道,我、我虽然不会武功,定也要和他拼命个三百回合,好替璃儿讨个公道。」他这话全凭一股恼怒说了出口,全无半点虚假之辞。
小琉璃听得是一阵感动于心,这些年下来,自己为爹娘添了许多麻烦,却从未下山探望过二老一回,现下总算相见,也不见对方提及这些年的任何一件事情,或一丝抱怨愤懑,反倒是关切起自己安危。小琉璃心肠软下,再也忍受不住,泪如泉湧,怎地也停之不住。
江小二见女儿如斯,眼眶微热,惊道:「璃儿,妳……妳这是怎地啦?」声音中微微带有一片哭腔。小琉璃只管摇头,才刚抹掉了泪,不久又热泪盈眶,索性便不再管。
当下就见江小二、小琉璃父女俩愈靠愈近,相拥一块,低声抽泣起来,谁也没有多说甚么。片刻之后,他俩应是顾及店内来客,双双退开几步。但见小琉璃脸上梨花带雨,颊上一抹淡淡红晕,衬着满足喜色,以及些许羞色,目中精亮,显是了却一大心事,整个人惬意不少。
江小二忙邀袁、都二人入店,找处座位,替他们备好茶水,急急忙忙拉着小琉璃迳自走入灶房。但闻灶房连连传来又惊又喜的叫声,却是那位有孕大娘的声音。
店内来客多是陪伴孩子的随仆或亲人,他们循声看去,纷纷想探个究竟,目中洋溢着好奇,奈何灶房前用块鹅黄色大布帘虚掩,除非有人拨开布帘,否则外头是难见着里头情况。
他们均想:「方才那姑娘穿着峨嵋派的袍子,那她定是峨嵋派的哪位师姐,如此说来,只要和这家饭馆打好关系,讨得那位师姐高兴,指不定就能拜入峨嵋派门下。」想毕,赶紧让身旁孩童拿了武币,待小二一出来,多点几壶好酒、几道好菜。
就在这时,忽听得灶房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众人不由吃了一惊,有的人摀着自己脸颊,一副吃疼模样。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亮响,更是吓得众人脖颈一缩,微微抽了口气,有的人更是心有戚戚焉的神色。
过得少时,只见江小二拉着小琉璃走出灶房,向袁昊、都争先走来。袁昊吃了一惊,但见江小二左右二颊上都有个巴掌印子,又红又肿,却一点也不碍他喜气洋洋的脸色,好是古怪。
小琉璃忍受店内来客异样的目光,当下羞赧一张小脸,再也不见平时知性和蔼的模样,似个腼腆的小女人般。她落座袁昊身侧,瞪着还凝望自己的袁、都二人,气而冷笑,道:「你们两个看甚么看?再看一眼,我就请掌门让你们多写几千遍经文,让你们整整一个月都不得出房门一步。」
袁昊、都争先闻得这话,脸露惊恐之色,忙打个哈哈,大声嚷道要吃甚么红烧鱼、鸡腿、猪蹄子云云,再也不敢看小琉璃一眼。
江小二大是感激袁、都二人,他们一家终于得以团聚,实感心神大慰,心想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他热血湧上心头,一口气刚出,便朗声道:「各位客官,今日店内用饭,就由小的我全说了算,通通免钱!」
众来客一听免钱,虽不知个所以然,还是不由欢声鼓舞,叫好起来。
江小二让妻子烧了一手好菜出来,有菜有肉,荤斋皆有,盛大招待了袁昊、都争先。袁昊二人久违地吃上荤食,只感格外美味,他们在派中不是吃些青菜豆腐,就是馒头淡粥,平时吃这些清淡之物,倒无不妥,但连连五天都吃这些,实在受也不了。
这一饭用过,待店内客人走得差不多,江小二早早收了店,和江大娘亲自出来奉茶,感谢袁昊、都争先二人仗义相助,让他们一家得以团聚。
袁昊忙称不敢,笑道:「小二……呸,江大叔,江大娘,你们宝贝女儿已是咱俩的师姐,今后别说你们感谢咱们,咱们还想请二老让师姐别太严苛,咱们也好混水摸鱼。」
小琉璃本来听得江小二、江大娘说起自己的过往事情,只感一阵腼腆,满脸红扑扑的,但一听得袁昊的话,脸色当沉,顿时冷冷道:「袁师弟,此次多亏有你们相助,我和爹娘才能……才能团圆,我自然好生感激,大恩大德,永生难忘。但事情一码规一码,你们要是以为我会通融你们胡作非为,那可就大错特错。」
袁昊瞧小琉璃脸色说变就变,是非分明,目光锐利如刃,和适才娇羞模样大是不同,不禁暗暗佩服,笑道:「师姐,这我晓得,不过就开开玩笑,咱们可不敢得罪师姐。」
江大娘满意点点头,笑道:「大牛,你好好瞧瞧,咱们女儿是不是和她老娘一样,巾帼不让须眉,哼!一群臭胡子,有甚么好神气?」江小二连连捣头,称是不停。
江大娘接着又道:「璃儿,妳这样做就对了,听好了,对付男人,千万不可向他们示弱,更不得软语顺从他们,男人这种东西,就是贱性子皮痒,不好好管教,他们定会背着人再外胡搞瞎搞。妳以后要是嫁了人,这驭夫之术,娘再好好教妳。」
小琉璃飞红上颊,道:「娘!妳说甚么呢,我、我……」她本要说「我可是峨嵋派的弟子,怎么能够嫁人?」,但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出家为尼,确实是可以嫁作人妇,不过如今她没有半个对象,那驭夫之术,想来不学也罢。
众人聊得兴致大好,茶水喝尽,江小二拗不过江大娘的要求,硬是拿了几壶好酒,非要和袁昊、都争先、小琉璃痛饮几杯不可,确实有巾帼佳人的豪爽之气。
这天傍晚,师姐弟三人假借不辞酒力,约定改日再来,告别二老,悠悠慢步于街上。此时天边泛黄透红,乌鸦声呀呀叫响,夕阳斜照,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三人回到峨嵋山下,发现平地静悄悄的,再无任何一人身影,派中的收徒大会已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