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2年夏
地点未知
自小不爱读书的军娃儿今年十八岁了,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小镇上上着小学,家里母亲生着病,不能下地干活,父亲前几年在外打工,因为事故早就去世,工地的负责人买通了律师和法官,说是工人自己误操作,最后没有赔偿军娃儿一家一分钱。
军娃儿名叫刘军,军娃儿只是家里人叫他的叫法。高中文凭也没有混到,家里急需要钱,刘军决定出去打工。二叔知道了之后,帮忙凑了几百块钱给军娃儿。临走的时候,刘军的母亲默默地流泪,却没说啥。
“妈,你别哭,哭啥,我这一身有的是力气,在家一辈子也赚不了钱。等我去了大城市挣钱给你买房子,买车子,娶漂亮媳妇儿。”
“军娃儿啊,你好好打工,你妈我帮你照顾着,过年过节记得回来看看就行。在外遵纪守法,别干坏事,赚钱要干净,花得也踏实。”二叔叮嘱道。
“知道,二叔,都听你的。”
军娃儿说完,拎起包裹坐上了村口王师傅的拖拉机。凌晨时分,天还蒙蒙亮,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响在山间的土路上。颠簸了几个小时总算来到了县城的公交车站。坐上大巴车的那一刻,刘军心里是充满期待的——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他心里充满了对新世界的向往。
目的地是苏城,因为听同村的人说那里工作很好找,待遇不错。
因为没有文凭,也没有啥文化,刘军只能去工地搬砖。好在刘军年轻力壮,像牛犊子一样卖力,再加上这几年建筑行情看涨,虽然只是搬砖,却也能拿不少钱。最关键的是,工地有宿舍,还管饭。不过食堂师傅可不太喜欢刘军,因为刘军简直就是个饭桶,超能吃,简直就跟九世饿死鬼投胎一样。当然了,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刘军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工作卖力,头脑灵活,效率是普通工人的几倍。
在天朝,有种奇怪的现象:当你在一个群体中很优秀,以至于其他人的光辉都被你掩盖的时候,很多时候人们不是想办法从自身思考问题,通过合理途径提升自身的竞争力,而是想方法要排挤掉这个“优秀的人”。很显然,干了快半年的刘军,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这个新建的夜总会项目上,有一百来号工人,大部分人是十几个或者几个结成一帮。刘军是新来的,一直不属于某个群里的人,加上工作太卖力,让包工头很多次都呵斥偷懒的工人们工作懈怠,因此几乎其他工人都不喜欢刘军。
这天中午吃饭,大家排队吃大锅饭。一辆小皮卡装着几桶大锅菜和饭。菜是白菜炒肉,红的少,白的多。白米饭倒是分量够足。几十号人拿着不锈钢碗、铝制饭盒在排队。等到打完饭菜,一堆人蹲坐在某个阴凉的地方开始吃了起来。
刘军也跟着其他人一起蹲在阴凉处狼吞虎咽。
“妈的,天天白菜肥肉,有没有瘦肉了?有没有菜了?”人群中一个人骂街道。
“是啊,TMD厨房的钱都花哪儿了,一点油水都没有。我们每个月的饭钱就给我们吃这个?”另一个声音响起。
“以前还有红烧肉,焖茄子什么的,这几个月TM吃的啥?啊?把我们当猪了啊?”又是一个声音。
“肯定是谁吃得太多,把我们的分量都吃了吧?”
“是啊,那谁没来的时候,我们吃得不比现在好。现在可好,这尼玛能吃?我们钱拿得还比别人少,还要被人骂...”
人群的叫骂似乎渐渐转移到了刘军的身上,刘军也注意到了人群的异样,但是他没说话,继续低头吃着饭。很快,不锈钢碗里的米饭就没了,他起身准备去打饭。
“哎——我说,你小子,就是你,刘军是吧?你TM是不是又要去加饭了?”一个人叫住刘军道。
刘军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人。
“是啊,没吃饱,怎么了?”刘军反问道。
那人没想到刘军毫不犹豫就承认了,一时语塞想不到什么反驳。旁边一个瘦削的工人早就忍不住了,直接跳将起来,将手里的碗筷往地上一扔。
“吃吃吃,饭菜都给你吃没了,你拿的钱比我们多,吃得比我们多,凭什么给的饭钱那么少?我看你就是**!”
“是,是,就是。”
“就是!”
“没错,就是你!”
又是好几个人站了起来,将碗筷扔到了地上。
“那你们想怎么样?”刘军将碗筷放在地上放好,问道。
“怎么样?你小子吃了这么多,好歹拿出两个月工资出来孝敬孝敬我们啊。”瘦削的工人一脸惹人嫌地说道。
又是一阵附和声。
“没钱,花了。没什么事我继续吃饭了。”刘军白了一眼道。
刘军的态度让众人很是意外,但是短暂迟钝之后,人群反应了过来。一堆人围住了刘军,不让他离开。
“臭小子,我搬砖了这么多年,哪个工地没混过,哪个工头不给我点面子,你算哪根葱?叫你上缴两个月的钱算是看得起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这样,你明天不要来了。妈的,打他,看他还嚣张。”瘦削工人说完,一堆人就已经摩拳擦掌了。
一个人首先拿着碗就往刘军头上扣,刘军二话不说飞起一脚揣在那人肚子上。下一秒,碗掉落在地上,发出声响,那人躺在地上揉肚子。其他人见状,不犹豫一窝蜂冲了上来,剩下几十个人也纷纷往前涌。看戏的,准备乘着骚乱报复平时看不惯的人的,大有人在。
“干TM的,让他嚣张,干他!”瘦削男人在圆圈外大声叫着。实际上,他连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没过多久,人形成的圆圈逐渐稀薄,等到最外面的人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嘴里喊的,手上动的都停了下来。因为,里面的人都已经躺在以刘军为中心方圆五米的圆里了。
瘦削男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没想到这个小孩,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刘军看到剩下几个人也没有想要再上的意思,拿起自己的碗筷,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继续打饭去了。刘军身上也被打了好几拳,被踢了好几脚,不过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
早年的时候,在刘军老家,有个会点功夫的邻居,刘军打小就对这些东西着迷,三天两头就找邻居去学功夫。但是刘军太小,身体也不好,所以邻居只能让他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刘军一点都不懈怠和怠慢,认认真真地练习这些基础的东西,而且还帮助邻居干很多事情。后来,邻居见刘军身体素质已经不错了,便把自己仅会的一点功夫教给了刘军。
刘军开心异常,更加刻苦练习。刘军的母亲见儿子这样,自然是不想他做个武夫,为此刘军没少挨打骂。然而因为有了锻炼的身体,所以母亲的鞭打反而又增加了刘军的身体素质。久而久之,母亲见这样成效甚微,便也不管了,只要刘军不惹出什么差错就行了。
但男孩子学了功夫,肯定是争强好胜,好勇斗狠的。刘军练功夫有点效果的时候,就出了点事,因为和同龄小伙伴吵架不和,又吵不过别人,一气之下用“功夫”把小伙伴好好教训了一顿。这一教训直接让别人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刘军的母亲没有办法,借了点钱,宰了家里生蛋的老母鸡去给别人家赔不是。然而在道歉的时候,刘军还是不认错,他觉得自己教训得对,没有错。
回家后,母亲教训刘军,刘军仍然不听。刘军的母亲也是绝望,自己的男人常年在外打工却也赚不到几个钱,家里孩子又不听话,生活艰苦,绝望之下,她一头撞向了自家门口的墙上。刘军当场就吓呆了,母亲的头上鲜血直流,他呆若木鸡,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好在邻居及时听到了动静,赶来将刘军的母亲送到了镇里的卫生室。幸好,家里只是土墙,刘军的母亲没有什么大碍。刘军的母亲醒来之后,看到刘军也不说话,只是叹气,默默流泪。
这种无声地折磨让年幼的刘军很是愧疚,自己多么正确,多么有理,却也不能让母亲欣慰,不能让母亲免于灾害。那一瞬间,刘军长大了不少。
从那以后,刘军帮助母亲做事情,不在人前显露“功夫”,有时候也跟其他打人一起上山打猎或者采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补贴家用。
没几年后,父亲死亡的噩耗从大山外传来,带着三个孩子的母亲彻底绝望了——军娃儿刚能够给家里分担点责任,顶梁柱就塌了。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这对一个没什么一技之长,受困于贫苦地区的女人来讲真是雪上加霜。
这个时候,刘军提出来要出去打工,母亲起初是不同意的。男人死了,大儿子又要出去,万一再出什么事情,她真的就是没法活了。母亲只能起早贪黑地种地,喂家畜,想办法给其他人打零工赚点小钱。镇上的人都知道刘军家的事情,能帮的都帮了。但是日子还是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没多久,家里散养的几只鸡被镇里的几只狗给咬死了。
刘军的母亲一夜之间白发丛生,人也憔悴了很多。
刘军还是决定出去打工,与其在这里等死一辈子,让母亲吃苦,还不如出去搏一把,就算输了,大不了回来照顾母亲老死一辈子;如果挣到大钱了,不仅能把母亲接到城市里享福,自己也算是给父亲个交代,没准还能让那些无良负责人受到制裁。
刘军的母亲最终被刘军说服了。
......
晚上在宿舍睡觉的时候,刘军满脑子都是母亲和弟弟妹妹的样子。出来几个月了,没敢买什么东西,攒了钱就寄了回去。希望能够让母亲改善下生活,不用那么辛苦。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工地工人们就已经起床干活了。和以往有些不同,今天早上刘军准备干活的时候,发现自己负责的那块区域入口已经站了好多人。他们在等他。
为首的,是昨天那个瘦削的男人。他后面一堆人,手上多多少少拿着一些工地上随处可见的一些工具——电钻、木棍、水泥砖头等等。
“王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刘军对瘦削男人说道。
刘军仿佛面对千军万马的孤独敌军一样,从路人看来,似乎要爆发群殴事件的两方明显力量不等。
远处围观的人已经开始打电话给老板了,毕竟这个工程项目耽误不得,到时候老板发火,所有人都没好日子过。
“给你两条路,一,你滚,我们也不要你两个月的钱孝敬我们了,记住,你滚的意思是不许出现在苏城的任何一个建筑工地上;二,我们这么多人,你和我们干一架,你单挑,我们群殴,打得过,我们滚。很公平吧?”王队长笑嘻嘻地说道。
王队长后的工人都开始躁动起来,手中的各种“武器”也跃跃欲试。
“废话真多,不服就干!”刘军说道。
王队长还没反应过来,刘军已经冲到了他脸前,照着面门就是一拳。
后面一堆人没反应过来,王队长已经躺在地上了,鼻子里流出了鲜红的血。
剩下的工人其实也是乌合之众,有不少人只是过来看热闹的。但,也有好几个是王队长的私党,所以见到王队长被打趴在地上,二话不说就操着家伙上来了。
有人带头,大伙儿自然就要拿出点干劲了。一瞬间工地上狼奔豕突,烟尘滚滚,不知道的,还以为工地着火了。
群殴持续着,而工地的老板也接到了电话,正在飞速赶往现场。要是惊动警方,工地项目肯定就耽误了,没有哪个老板愿意为此花冤枉钱,也没有人愿意自己的项目还没开张就已经闹出事情出来,这对以后发展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奔驰s350从工地门口开了进来。还在群殴的人群外围有一些观望的人已经看到了车牌号,知道了是老板来了。
“老板来啦!老板来啦!”一些人对里面的人喊道。
一听到是老板来了,人群渐渐散开,殴打最激烈的一小群人却仍旧在打着。
车子停稳,司机走出车子,拉开后车门,一个穿着看上去有些朴素,实际上每一件衣服都价格不菲的男人从车里出来。
负责工地进度的几个负责人早就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早早在这里等待。
“什么情况?”点起一根烟,男人慢条斯理地问负责人。
“林……林…爷,这不我也不清楚,不过听手下的人说昨天因为吃饭问题这些工人就干起来过。”一名负责人唯唯诺诺说道。
“哦——在我的地方闹事,还当这里是自家后园,想摘花就摘花,想撒欢就撒欢?”林爷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其他人听。
群殴中心动静开始小了起来,逐渐的,外面的人也看清了里面的情况。一个人正追着好几个人打。
“林爷,要不要制止一下?不然闹出大事?”一个手下悄悄说道。
“哎——等会儿。”林爷抬手示意不要制止,他对中间那个追着别人打的工人很感兴趣。
林爷和自己的几个手下往刘军那里走去,负责人和一些围观的工人也跟过去。
“喜欢打架是吧?喜欢群殴是吧?”刘军正把一个体格看上去还算健壮的工人打趴在地,然后骂道。
“还有谁?啊?还有谁?不是要群殴我么?MLGB的,搬砖搬不过我,吃饭吃不过我,打架这么多人也打不过我,你们回去给你们婆娘们织毛衣算了,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爷们儿?”刘军环视一周,大声喊道。
“姓王的,你不是要我走么?我今天就走,不过我告诉你,以后在苏城,不要让我看到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两次!什么玩意儿。”刘军说完,直接往宿舍方向去了。
林爷的手下想要上前阻拦,林爷示意不用。宿舍和林爷来的方向正好相反。刘军回宿舍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因为没带什么东西,也没舍得买什么东西。
刘军出来,发现人群还没散,一堆人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他。
刘军走到一个负责人面前,问道:“这个月工钱能不能结?”
老板在,负责人不好开口。
“给,给足一个月的。”林爷忽然开口道。
刘军斜眼看着林爷,他知道这个人应该就是老板了。这几个月来,老板一直没来过工地,所以他也不知道老板是谁。不过面前这个人的模样和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气场,都说明了他的地位不低。
“谢了,我忠告你一句,这些工人,能不用就别用了,用着也是浪费钱财。每天工作不是想要抽烟偷懒,就是晚上聚众赌博。”刘军一点不把林爷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他也只不过是个有钱的老板罢了。
“哈哈哈哈哈,小兄弟有趣。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到我公司上班,待遇好说。关键不用这么累,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林爷爽朗地笑道。
“没兴趣。”
“想都不想就拒绝?”
“不用想,我看得出来你是混过的。”
林爷心里一惊,这个年轻人,挺犀利的。
“你联系方式有么?”林爷问道。
“没有手机,用不着,也不会用。”刘军回答。
林爷一听,二话不说,让手下将苹果手机给了刘军。
“拿着,以后联系方便。你出来打工,无非为了钱,我林爷不缺钱,缺朋友。你要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可以找我。当然了,要是我有什么事情找你,你愿意来,我也愿意用你。”林爷将手机递到刘军面前。
刘军迟疑了一下,然后拿过手机。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要打架可以叫我,算账就算了,我高中都没上过。”
“哈哈哈,好,干脆。”
刘军从工地独自离开。
林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林爷,那这些人怎么办?”手下问道。
“一分钱不给,让他们滚蛋。谁敢有废话,老规矩。”林爷眼神锐利,神情仿佛要吃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