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炕上排排站的姐姐们,明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摸这个的脸,拉拉那个的手,笑得眼睛成了月芽儿,嘴巴合不拢,最后只挤出一句话来:“太好了,我的姐姐们全回来了。”
小翠宠溺的刮了刮松儿的小鼻尖,随即紧紧的将弟弟揽在了怀中。
明月见二人强忍着热泪,一阵劫后余生的悸动与后怕,生怕自己受不了跟着哭出来,调侃气氛道:“松儿,大姐答应你的事是不是做到了,你答应姐姐的事能不能做到?”
松儿骄傲的一挺胸脯,拍得山响,话语铿锵有力:“我保证,要做家里唯一的保护姐姐和妹妹的男人,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姐姐和妹妹。”
阳阳一听松儿的许诺不乐意了,蹭的在炕上站了起来,一把拉起松儿,用手掌比划着明显高于明松的个儿头道:“谁是你妹妹!!!我是姐姐、姐姐,让我说多少次?”
松儿可没有刚到殷家时的谦卑,胸脯比刚才拍得还要响,如斗鸡似的瞪着阳阳的眼睛,寸语不让道:“我就是比你大,大姐偷偷问过小叔了,我是生出来就直接被抱走的,我是大的!!我是大哥!!!再不听话,小心我用拳头揍你,姐姐说了,错的就是错的,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再狡猾与狡辩也是错的。”
阳阳一脸委屈的看着明月,眼神儿满满的控诉,嗔责明月给松儿独做的坚强教育,将好好的刚来时那个弱弱的、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明月讪讪的左手拉过明松的手,右手拉过明阳的手,将两只手扣在一起,和颜相劝道:“明松,我们五兄妹就是这五个手指头,离开了谁都活不了,谁当食指、谁当小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永远不分离不就好了?”
翠儿本来强忍的泪终于绝了堤,在她被父亲卖,母亲哭求无果的时候,她的心就死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每受一次屈辱,她都要用香点记忆在自己的手腕上,提醒自己不浄的身体和不堪的经历,没想到,在最后,她竟因松儿的关系,收获了一群本是陌生人、却爱若亲人的人。
翠儿偷偷擦拭着红肿得如同桃子的眼睛,将眼泪抽了回去,暗暗发誓,她就是明月的亲姐姐,可以以命相付的亲姐姐,她殷明月的亲人,就是她宋翠儿的亲人,她就是这五个手指头的一员,荣辱以共,生死相依。
明阳和明松摊开各自的手掌,看了半天,二人又一起坐在了炕上,探讨谁是食指谁是小拇指的问题,明月可以预见,用不了一会儿,二人又会因谁是哪个指头而吵起来,但是,吵吵闹闹更合谐不是吗?只要五个手指头不分离,一切都是美好的,不是吗?
一家人其乐融融,明月却看着桌上瓷碗里的白色粉末而愁肠百结,那个姓魏的家伙,还有六天就要来取这冒牌的“砗磲粉”了,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但愿迎来的是一场风调雨顺皆大欢喜,而不是狂风暴雨浇落汤鸡。
明月还没来得及怎么应对魏知行,殷才已经跌跌撞撞的推门而入,眼睛肿得如同包子一般,见了明月,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拉着明月就往外跑。
刘氏哪里顾得避嫌,一把扯住殷才的袖子,慌神道:“出、出了啥事了,明月又惹啥祸事了?”
明月小脸一窘,自己在娘亲心里竟是这个定位,十足一个惹祸精?
殷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急得刘氏如热锅上的蚂蚁,油锅里的泥鳅。
殷才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那日娘得了嫂子不嫁韩林的承诺,又平白得了明月义父的二十两银子,虽然摔了跤,但心情很好,还盘算着怎么花这银子。哪知到了今天早晨,天不亮娘就开始‘嗷嗷’直叫,用手指甲将脸和胸口都挠烂了还是不解痒,已经痒了一天了,找了刘郎中也是束手无策,俺想着明月见多人广,一起去看看咋回事。”
明月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已经被殷才扯着往老宅跑,那速度,比她平时撵兔子、被狗追还要快。
离得老宅远远的,就听到老宅里“嗷嗷”的叫着,若是半夜听到,定以为是真正到了一座名符其实的“阴宅”,而不是“殷宅”,似千刀剔骨、万虫噬心,任再狠心的人听了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
进得主屋,屋内的帘子紧闭,只点着一盏油灯,油灯的暗影里,翟氏被绳子捆了手和脚,如一只没手没脚的大虫一般在炕上蛹动着,脸上血肉翻动,眸光如火一般赤红,见了明月进来,本来如狗舔般油光可鉴的头发如乍了毛的猫竖起,牙齿呲了起来,森森的白,叫声亦更加尖锐起来。
里正与村里年纪最大、名望最高的吕爷爷吓得从屋内一下子窜到了门口,吕爷爷惊悚的对殷殿伍急道:“大侄子,别折腾找郎中了,这哪里是实病,分明是冲了外科撞邪了,前几日侄儿媳妇不是找山狸猫的晦气,那猫妖前些时日没恢复元气所以放了殷家一码,现在恢复了元气,怕是来寻仇了,快去县里请道士驱魔降妖!迟了怕是要祸及全村!!!”
殷殿伍一脸沮丧的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一幅不知所措的模样,殷银上前几步,回了吕爷爷话道:“爷爷,这招怕是不成了,不瞒你说,村里的老李婆子已经给跳了大神,喝了香灰神水,却是越弄越疯,还咬了老李婆子一口,喝了口血,俺们哥几个一起上手才将我娘捆住喽。”
吕爷爷气的是上手就打了殷银一巴掌,打得殷银愣头愣脑,不知错在哪里,吕爷爷开口骂道:怒道“你个二楞子、笨瓜子!老李婆子是个走乡串巷的游仙儿,让她寻个物、合个八字儿还勉强,驱魔降妖她哪里是对手,尤其这成精的猫妖,一刀都没砍死,法力定是无边,她被咬都是轻的!你是不是舍不得花银子?还不快去县里的仁德观去找王真人给驱妖!!!”
仁德观?明月站在屋门口,本来想迈步进屋的脚顿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屋里与屋外似隔着天涯,只是惊悚的看着如魔如妖、如疯如狂的翟氏,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越来越笃定,越来越后怕。
明月到底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翟氏,一言不发,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老宅,明月的脑海中不住的回放着几天前的魏知行的话:“我的银子可不是白得的,我的人也不是白打的”;“听说朝阳县的仁德观道士法力高超,信徒众多,特别是一手驱魔伏娇的本领,深得朝阳县百姓的信服,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你有有意料之外的缘法。”
原来,这些话的契机在这里,一切的结果也在这里,男子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虽然似乎是在替她出气,挥手之间惩罚了翟氏,且是以这种冷血算计、兵不血刃的方法。
翟氏顾然可恶,但有此惩罚却是太过,明月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都在往外冒着热汗,刚冒在空气里,迅疾凝成了冰柱,透心的凉。
明月为自己过去对魏知行耍小聪明而懊悔不矣,就如同一个三岁的孩子在大人面前玩弄的各种把戏,大人高兴了哄你玩一玩,不高兴了一扫帚打在屁股上,一切皆无所遁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不堪有多不堪,只能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下场。
明月甚至不敢去县里为翟氏向魏知行求情,她怕自己砗磲之事提前爆了光,提前成为下一个翟氏,抓得脸血肉模糊,生无可恋。
只盼着魏知行说出了道观的名字,就是有心饶过翟氏一命。
跌跌撞撞的回了家,明月直接躲在了滚热的炕头,将家里所有能搜罗出来的被子,全部摞在了自己身上,如同一座大山,沉沉的压在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明月感觉她又似乎是孙猴子,任自己八面玲珑,也逃不出魏知行的五指山。
身下是热热的炕,身上是厚重的被,心里波涛汹涌,脑中百感交集,只一会,明月就被捂得汗流颊被,只是四肢百骸仍是寒彻如冰、抖如筛糠。
到了晚上,明月就发起了高烧,嘴里喃喃而语。仿佛独自走在黑暗的夜里,四周茫茫,伸手不见五指,迷迷糊糊找不见来路与出路,有一道长长的亮光,明月顺着亮光前行,直到走到亮光之前,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灯光,更不是什么月亮,而是一把三尺长、半尺宽的银环大刀。
刀的主人,正是一脸狰狞的魏知行,嘴里噙着戏谑的笑,如那日砍向欢喜一样,让人猝不及防的提起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明月的头正中砍了下来,连颗头带身子,左右分得如此齐整,一钱不多,一钱不少。
明月甚至能清晰的感觉那种疼,左眼能看到右半边身子血肉模糊的样子,右眼能感受到左侧心脏跳动的频率,明月吓得一身惨叫,两半身子各向不同的方向奔跑开来,而魏知行尤不放过,呵呵冷笑着追着她跑,直到一篷雨水烧了她满头满脸。
明月睁开眼睛,几双眼睛同时出现自己的头上方,满是殷切的望着她,明月心里不由一暖,庆幸自己不是梦中一般,孤伶伶的一个人,不,是残破的疲于奔命的两个半身人。
刘氏怕明月没有彻底清醒,嘴在凉水瓢里“咕咚咚”又喝了满满一嘴的凉水,鼓着腮帮,冲着明月的脸狂喷了下来,明月懵懵懂懂没有躲得过,整张脸顿时再次被“口水雨”洗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