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悦面上与马捕头打着呵呵,脚步却直奔雅居苑而来,看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马捕头脸色不由一沉,手不自觉的拎着刀柄,沉声道:“李捕快,你当马某不识字怎的,这三个字哪里是珍味坊?是何用意?”
李成悦似未看到马捕头的不悦般,眼眉一挑,凑近了马捕头耳边,压低了声音,无比暧昧道:“马捕头,珍味坊的酒肉上承,这雅居苑的女子堪称绝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苑里傲的跟凤凰似的,骄着呢;纳到家里乖的跟小鸟儿似的,鲜着呢。这可是和窑子里的姐儿,完全不同的享乐。小的听说霍大人好这口儿,您了解大人,帮着物色一个?小的偷偷禀了成大人,一力促成此事?”
马捕头脸色这才缓上一缓,用手打了李成悦脑门一下,嘻笑道:“和你家成大人一样,惯会拍马屁。霍大人此行有要务在身,别说是小鸟儿,就是真有凤凰落到他怀里,他也得有胆享用才对,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咱还是去珍味坊来得正当。”
李成悦脸色不由一暗,眼见着见明月一面的希望破灭,心中好不着恼,向前走着,三步一回头,两步一扭身,一幅心不甘、情不情的样子。
马捕头见李成悦有意磨磨蹭蹭,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嗔责道:“李捕头,平日里你游戏花丛,马某说不着管不着,但若是耽搁了泯王的大事,你自己小命不保,还要诛连全族。”
李成悦只好敛气宁神,目不斜视的向前走去。
正懊恼间,见前方明月与谢知春带着女侍迎面而来,三人怀里都抱着文房四宝,好不丰富。
李成悦眼睛一亮,用一种没见过世面的少年郎般的、小家气似的激动道:“马捕头,快、快看,这就是雅居苑的谢知春!!!你在乐阳郡见过这等绝色没有?”
声音透着无比的激动,震得马捕头掏了掏耳朵,感觉要被李成悦给震聋了,颇为不满的顺着李成悦的手指看向谢知春。
只见谢知春一身白衣胜雪,聘聘婷婷,脸色淡然,手中虽拿着文房四宝,却丝毫没有繁琐累赘之感,长发被秋风吹动,若画中仙子般恬淡从容。
而谢知春身侧的少女,因抱着东西而脸上薄汗轻浸,面色潮红,若用画中仙子来形容谢知春,那么此少女只能用堕入人间的精灵来形容,带着生机盎然的烟火之气,虽没有谢知春清丽,却比谢知春灵动了百倍,有胜而无不足。
李成悦的声音太大,谢知春一行三人俱都听得清清楚楚,虽是溢美之词,但亦是调戏之意,将谢知春当成了怡香院的妓子伶人一般,颇为侮辱之意,三人的眉毛不由得紧紧皱起。
明月不明所以的看向一返常态的李成悦,见李成悦身侧的陌生男人,正如秋风扫落叶的眼光盯着自己和谢知春,右掌虎口紧紧抵在刀柄之上,眼眸放射出狩猎的贪婪。
见谢知春一向清丽的脸终于转为惨白,身侧的女侍,也就是明月曾经打过交道的茶博士,终于按捺不住了,当年的红芍就是被她给羞个没脸赶出去的,闹得满城风雨,结下了不解之仇。
此时的她如炸了毛的刺猬,站到谢知春身前,怒嗔道:“李捕头,雅居苑是以文会友的风雅之所,不是寻常粗鄙之人能相与的。我家先生如今正在筹办女学,李捕头家若是有女儿可以前来求学,束修定会减半。”
说完,女侍恍然的捂住了嘴巴,颇为不好意思道:“哦,李捕头,勿怪民女无心之过,忘记了李捕头是克妻克女的......”
女侍嘴巴确实毒得很,专挑李成悦错处、伤处猛劲儿的戳、戳、戳。
李成悦不理会于她,眼睛只是望着一侧的谢知春,眼角却是拼命的向殷明月眨眼睛、使眼色。
女侍看得更加生气,理不饶人道:“李捕头,这女学可是你家大人的大小姐明......”
女侍傲娇的眼色似瞟向明月,李成悦急急打断道:“住嘴!!小小的女博士,端茶倒水罢了,动不动就拿大人吓我!不就是准备开蒙大人府上的两位小姐嘛,拿着鸡毛当令箭!!!没功夫给你闲扯,我还要回去给知州大人安排鸽子汤。”
说完,李成悦快速拉着马捕头的手向前冲去,生怕那女侍说出成鸿略府上殷明月的名字来。
那女侍还要叫嚣,被明月喝住,对谢知春道:“谢先生,你们先回去,我有事先行一步。”
李成悦如此一反常态、放浪形骇定有深意,什么意思?
从话里可以听出,乐阳郡的知州大人来到了朝阳县,换言之,就是泯王的最强心腹来到了朝阳县,并且就在县驿丞中;从那马捕快的神情和动作来看,这马捕快表面随和,动作却是毫不含糊,有种箭拔弩张的紧迫感。
如此这般,莫不是成鸿略出了何事?会不会连累了刘氏和明星她们娘几个?
明月心底又开始慌张了,甚至开始后悔让刘氏、明星、明阳全部入了成家籍,本想保护她们,没想到反而入了虎口。
成鸿略和明月如同两只没头的苍蝇,还是打哑迷那种,只知道危险来临,却不知道是何种危险,冲着谁而来,又该如体规避。
两只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又想保护彼此,互相担忧着、互相提醒着,使得本来简单的事情,更加的云里雾里,更不知该何去何从。
明月悄悄返回县衙一侧的巷子里,偷窥着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仿佛和往常一样,没有加岗加哨,还是那两张熟悉的衙役面孔,四周静悄悄的,行走的商贩到了近前都会绕路而行。
又仿佛与往常不一样,那两个日常懒散的衙役,此时却是脊背笔直,如同软绵的骨头里,突然插入了铁杵一般,有种装腔做势的凛然与拘紧。
再看向一旁的土地庙,平日里在庙门口闲晃的三两只野狗、野猫、野老鼠,今日竟也突然不见。
不对劲儿,绝对不对劲儿。
明月装做无所事事在县衙周围转了几圈,想要翻墙而入的心思登时就歇了,因为在那静谧的背后,明月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县衙周围,随时将自己擒而抓获。
万般无奈之下,明月想起了一人,毫不迟疑的闪入了小巷之中。
黄昏时分,漫卷秋沙,肃色沉沉。
李山拎着一只小药罐,嘴里哼着小曲,神色泰然的奔向县衙,看到总守在门口的两个叔叔辈的衙役,熟络的打招呼道:“叔儿,今天大人心情不好?站岗站得这样有板有眼?”
那两名衙役和眼睛似抽筋的闪着,晃得李山莫名其妙,将手里的药罐子举了举道:“俺给俺爹送药来了!”
其中一名衙役结巴着讪笑道:“山儿,你爹身体硬朗着呢,没感染风寒,吃嘛嘛香,你还是回去吧。”
李山坚定的摇了摇头,瞪着眼睛天真的答道:“俺又没说这是治风寒的药?”
那衙役再也不敢言语,只得开了门让李山进去,按照霍知州的命令,这朝阳县县衙,可进不可出,万不得矣出去的,得有人陪着,说是陪着,实则是监视,如去珍味坊定膳食时,马捕头硬生生陪着李成悦。
此时的宴客厅内,霍知州已经酒足饭饱,脸上醉意微熏,边拿象牙牙签剔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成鸿略叙话。
“听说上个月成大人刚刚续娶了美娇娘,顺带一起进门了几个便宜闺女和儿子?可有此事?”
霍知州眼睛轻眯,如一只温顺恬静而又慵懒无比的猫儿,任谁也猜不出他何时会亮出锋利的爪子来,照你的心、或你的脸,划上刺深的一道子。
成鸿略试探的答道:“回大人,下官没敢叨扰大人,续娶的不过是一个村野寡妇,上不得台面,而且还带来两个姑娘,一个十一岁,一个七岁,想着不过添两幅筷子,及笄之年也就打发了。大人家的小公子今年及笄了吧?大人若是感兴趣,将这两个女娃子纳了做妾或是做通房可好?”
知州大人面上一晒,怔然半天没答上话来。
在他看来,此时的成鸿略正处于虎口之边缘,生死尚未可知,自己怎么可能粘上边儿?听这话音,这成鸿略怕也是个薄性之人,刚嫁过来的媳妇,被窝儿还没焐热乎呢,就想着用人家的闺女拢络上官,简直禽兽不如。
霍知州呵呵笑道:“成大人,十一岁、七岁倒是小了点儿,本官怎么听闻成夫人还有一个眼看着及笄的女儿和一个儿子呢,若是及笄的女儿,本官倒可以考虑联姻之事。”
成鸿略心里硌登一下,面色闪过一丝不安,随即用一声叹息掩试过去,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大女儿姓殷名明月,小儿子姓魏名明松,虽说是夫人所生,却不是成家之人。下官结亲之前,请庙祝合了姻缘签,请道士合了运势卦,天机释然,下官与这二人八字不合,且是福祸所倚,遂断了亲缘,未入我成家之门。”
这一点儿倒是出乎霍知州意料之外,他只听说这殷明月是向阳村人,其母嫁给新晋县令成鸿略,为免成鸿略徇私,这才重重包围了县驿丞,试图来个瓮中捉鳖,在泯王到来之前立下头功,这种一门三姓的局面,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成鸿略暗自观察着霍知州的脸色,心里隐隐觉得此人来朝阳县,十有八九与殷明月、魏明松有关。
成鸿略耷拉下一张脸,懊恼的拍了一下大腿根儿道:“大人,道士说下官与这二人福祸所倚,下官福是一点儿没享着,祸事倒是一波接一波,下官,苦啊......”说着说着,眼睛竟然红了。
霍知州心里也悬了一个个儿,这殷明月未捉住之前,这成鸿略莫不是知道了内中缘由?
正狐疑间,只听成鸿略愤然道:“这殷明月,就是一个害人精!害苦了下官!!!在向阳村横行霸道、悍女成名,刘氏嫁过来之前,就被人指指点点;嫁过来之后,她四处扬言,她陪嫁了刘氏十万两银子!!!天地良心,下官以为她有多好心,原来是心怀叵测!!!现在下官到外面买个卷轴、听个小曲、甚至打一壶小酒,老百姓都说下官花娘子的银子,让下官司硬生生抬不起头了,让下官愧为一县父母官!愧为一个男儿身!可害苦了俺!!!”
霍知州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成鸿略所说的“祸”,竟是这银钱之“祸”,还害“苦”了他,这种“苦”,给本官也来个十张八张好不好!为官一世,甚至三世,也不见得能赚来十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