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到午前,整整半天时间,圣驾终于完全离开了德州,皇帝留下了大批亲兵护卫来保护太子,太子在德州的一切用度都由皇家供给,就连米粮菜蔬也都会从京城运来,并限制行宫内一切人员的出入,暂时不允许皇亲贵族私下前往德州探望太子,要求太医务必尽快让太子康复,一旦能上路后,就即刻返回京城。
当人们醒过味来,才突然发现太子好像被皇帝软禁在了德州,将和索额图一起,坐等那权倾半朝的势力,轰然倒塌。
但是,皇帝再如何动摇甚至摧毁太子外戚的势力,始终不曾对太子个人表现出任何不满,对于大臣们也是云淡风轻地看待这件事,明明每一天都有官员落马,吏部刑部户部宗人府等等没有一日停歇,可皇帝只字不提,只关心民生大计,关心秋收政绩,计算着来年的税收,斟酌着何处该增税何处免赋税,如此直达京城。
一到京城,大阿哥就奔长春宫,告知母亲太子病重,说他巴不得太子就这么咽气了,但是八阿哥劝他不能表露一丁点这种情绪,说什么皇阿玛要的,是忠君爱国的臣子,惠妃听得唏嘘不已,反而感慨:“老八那孩子扶持你,到底是真是假,若是有心作弄我们母子,这一回你但凡急躁些,就足够让你在皇上面前丢脸失去信任,他倒是拦住你了。”
大阿哥不屑地说:“她额娘罪籍出身,大位怎么也轮不到他,他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不好好依靠着我,还争什么争?”
惠妃却小心谨慎,告诫儿子:“对待老八,你始终要留个心眼。”
同是这一天,众人到家凳子还没坐热,皇帝突然下圣旨,要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同行往德州运送太子需要的药材和粮食蔬果,又因此次南巡中断,登泰山一事未能成行,便要求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替皇帝登祭泰山,旨意来得很急,根本不容准备,当天下午就要出发。
十二十三阿哥都是头一回单独办差,十二阿哥婚后虽然开始在朝堂行走,也终究不如其他哥哥那样干练,天生性子又温和,不免对此胆怯,倒是十三很镇定,兄弟俩从乾清宫领旨退出后,胤祥便对他说:“咱们就是送个东西,去爬山烧香,不和当地官员往来,早去早回就是了。”
四阿哥亲自送来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给弟弟,永和宫也忙中准备了好些,胤祥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匆忙来永和宫给岚琪道别时,岚琪见孩子神采奕奕,知道他稳重踏实,只是笑着说:“一切小心,路上要照顾好自己,早些回家。”孩子离去后,她才担心地问环春:“胤禵没捞着跟出门,不知会不会不高兴,他那个脾气不知几时能改一改,之前不让他跟去南巡,就和我闹了好几天。”
但这一次,做娘的的确小看了自己的儿子,十四阿哥虽然骄傲又急躁,但已不是小孩子了,遇事能冷静思考,不论这回皇阿玛为什么非要派十二十三阿哥替他去祭告泰山,上回自己跟着八阿哥走古北口也没十三哥什么事,就算是让哥哥一回,他也觉得应该。而八阿哥同样担心弟弟心中不悦,十二十三阿哥出发后,他特地到书房来开解他,反而惊讶于十四弟的无所谓,就更明白,这个弟弟,可不像老九老十那样容易哄。
八阿哥离了书房后,因天色尚早,就请旨进了内宫,向惠妃请安后就往延禧宫来,恰巧遇上正要去储秀宫见佟贵妃的德妃娘娘,胤禩恭敬地行了礼,岚琪笑道:“一路奔波辛苦了,怎么还没回家歇着去?明日皇上又该催着你们兄弟办差,自己要小心身子。”
胤禩谢过德妃娘娘关心,侍立在一旁等她先行,宫女太监拥簇着德妃娘娘往储秀宫走,只等走远了八阿哥才转身,走到延禧宫门前,看着门庭清冷的光景,他突然就不想再走进去,方才德妃娘娘雍容华贵的模样印在眼前,怎么也散不去。
德州行宫里,获悉十二十三阿哥前来运送药材,已经是两天后,眼看着兄弟俩就快到了,索额图和太子才刚刚知道这件事,他们的一切行动都被限制,眼下连最基本的消息往来都做不到,太子曾冷笑着问叔姥爷:“皇阿玛是不是,也在等我病死在这里?”
索额图否定:“皇上若知道你病得危及生命,就不会抛下你了,他怎么会让天下人看到皇帝做出抛弃太子的事?”
太子苦笑:“可他已经想废了我。”
索额图无奈地说:“这是另外一回事,至少眼下,皇上不会动摇您。太子您要知道,废了您并不能真正解决什么根本的问题,皇帝精神那么好,至少十来年还能在位,那这十年里,他到底立不立太子?又立谁为太子?如果在他看来你这个太子是错误,那么他绝不会再犯一次错,要走到废太子那一步,后面的事就都该算计好,可眼下几位阿哥之间根本区分不出什么来,实在猜不透皇帝到底怎么想的。”
太子不屑地一叹:“若是再立太子,多半是永和宫那几个,乌雅氏几十年如一日地装好人,难道不是为她的儿子谋求前程?”说到这里时,胤礽突然有些激动,质问索额图,“叔姥爷,为什么你们一直留着德妃,那么多年有无数的机会结果了她,为什么不干干净净地收拾她?”
索额图冷笑:“曾有过机会,可是德妃命大,你不记得了?再者……太子啊,你以为德妃死了会有什么结果?”
太子目色冰冷,恶狠狠地说:“老四他们,就没那么得意了。”
索额图摇头,细数道:“你看,大阿哥明明是个莽夫,为什么皇上还能给他几分好脸色,更处处看重他?那点点军功算什么,根本不值一提,皇上是看重他对发妻原配情深意重,因为皇上自己就是这样的人。皇上扶持你为太子,就是对皇后娘娘情深难忘,虽然如今淡了甚至没有了,曾经还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他如何对待德妃,天下人有目共睹,那份情深到了什么地步只有他们彼此明白,那德妃若死于非命,皇上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谁也不能估量。”
太子恨道:“既然对额娘的情意能淡,对乌雅氏自然也能淡了。”
索额图叹太子糊涂,毫不客气地说:“可皇上当时当刻,就能要了你的命?”
但提及十二十三阿哥此番替皇帝去登祭泰山,索额图也有自己的看法,诸皇子中,选谁也没必要特地选这两位,十二阿哥自幼长在阿哥所,生母定贵人默默无闻,母子俩在皇帝面前都谈不上恩宠,十三阿哥尚有几分子凭母贵的光芒,但他只是永和宫的养子,生母敏妃虽有死后哀荣,但死了的人算不得数。
说白了,这两位皇子都没有竞争皇位和威胁东宫的可能,皇帝特地派他们代替自己来登泰山,必然是为了告诫那些蠢蠢欲动,或是彷徨不安的大臣们,眼下,还没到动摇毓庆宫的时候,废太子,八字还没一撇。
索额图语重心长地对太子说:“这一次回去,索家是注定保不住了,可您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是大清国唯一的嫡皇子,老夫就是献出性命,也会保住太子东宫的地位。只是往后的路,太子您千万要小心地走,万一皇上龙体不保,就是您绝好的机会。”可大概连索额图都没能谨慎地想到,就是这一句话,成了他日后获罪致死的关键。
转眼间,又是匆匆十数日,十三阿哥顺利登祭泰山的消息已传回京城,兄弟俩已经往回赶。那一日,太后把岚琪叫去宁寿宫,说皇帝要给十三十四选福晋,一双儿子都是她养大的,自然她说了算好。
岚琪原本的计划,是让胤祥与十二阿哥一道成婚,怕永和宫两个皇子一起婚娶太过耀眼,偏偏遇上小宸儿的事,皇帝为了喜上加喜,把富察家的女儿提前婚配给了十二阿哥,如此十三十四便只能排在一起,既然皇帝是这个意思,她只能欣然接受。
太后说:“前几日宜妃过来请安,酸溜溜地说乾清宫这阵子总有人送年轻女子的画像进去,问是不是又要选新人进宫了,我心想该是给儿子选福晋,但又没听皇上提过,这样看来,皇上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岚琪玩笑:“皇上若有了人选,怎么还要劳动您呢?宜妃未必猜错了。”
太后嗔怪:“你们俩伴了几十年还不了解么,皇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这场面上的规矩总不能少的,总之你去问过他,相中了哪几家孩子,过阵子领进宫里让我们瞧瞧,就早些把日子定下吧,十三十四也不小了。”
说着这些,不免想起温宪,老太后又悲从中来,落泪道:“温宪最疼几个弟弟,却不能看着他们成家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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