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罗开叫住张庆水,满脸困惑道:“张兄,我听不太明白。”
“哪儿不明白?”
啪!
众人望去,原来是闻熙雨展开折扇的声音,他摇着扇,问:“不明白的地方可多了,一是那女娃怎可会长不大?二是她娘既已死去多年,那倒夜香的人又是谁?你说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又疑点重重,莫不是想故意瞒着我们,让我们做你的替死鬼?”
“还有三,”秦是宣在旁插话,“既然恶鬼便是那女娃子的母亲,那她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这……这……”张庆水一连说了几个“这”字都没把话说完,且目光躲闪,加上闻熙雨方才提到的“替死鬼”那番话,更是显得他愈发可疑。
“难不成你真想骗我们当替死鬼?”眼见张庆水支支吾吾,武大海神色凝重,碗口粗的手臂浮起纵横交错的青筋,像是准备找什么东西泄下力。
“别、别瞎说!我张庆水向天发誓绝无此意。”张庆水吓了一跳,高举一条手臂,连连否认。“在座各位,实非我诚心隐瞒,只是这事要说出来,委实丢人呐。”
武大海厉声斥道:“你这人,你们村都死了那么多人了,就这节骨眼上你还怕什么丢不丢人的!”
“是、是,这位大哥,你……所言及是,只是这事,也算是我们村里人自作自受。”张庆水哀声叹气,连连摇头,“几月前的那日,袁乐走在大白天的货摊间,她平日里极少下山,此时突然出现,是单只闲逛,亦或只是嘴馋了想买串糖葫芦,我不得而知,只听说那日,她在离开时被村里的几个地痞流氓给盯上了,一路尾随上山,看到的人虽知他们定然是没安好心,可偏偏带领那群流氓的人的爹爹是村里的地主,百亩田地都是他的,很多人靠他吃饭,故而无人敢上前阻拦。之后数日,那群跟上山的流氓无一人回来,地主这才发觉不对,着急起来,四处抓人打探他儿子的下落,得知他儿子最后一次被人瞧见是往山上去的路上时,他立即带了一拔人马朝山上走去,不多时,山上火光四起,滚滚浓烟将白白的天空都染成了黑色,隐约还能听到女童的哭声,即便到了这时,仍是无人敢上山拦阻。翌日……”
一只手掌放在张庆水肩上,低声道:“张兄,冷静下来。”
张庆水正兀自低头说着话,被碰到肩膀时他猛地抬头,在见到罗开忧心的表情后,才发现自己手脚无一不在轻轻打着颤,冷汗滑过脸庞从下巴滴到地上。他喉咙一动,点头感激道:“多谢罗兄,在下无碍,只是每每想起,后悔不已。那日夜里静寂异常,连风声、虫鸣都未听到,翌日众人醒来,才发现地主一家二十三口人无一存活,死状凄惨得很,面容还存留着生前惊恐至极的表情,而恶鬼对我们村的诅咒,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武大地听到此处,摸了一把黑亮羊角须,抬起手肘捅了捅武大海,二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武大海以二人间才能听到的音量低语道:“你真要那么做?”
武大地点点头。
“好吧,听你的,但记住,见好就收,别被他们发现了。”
武家兄弟窃窃私语的这会儿,闻熙雨已然按捺不住满腔怒火,拍桌而立:“你们,口口声声说那女鬼如何害了你们,可你们又是如何?眼睁睁看着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童跌入虎坑,只懂自保!”
“此言差矣。”秦是宣道。
闻熙雨气得满脸通红,先前他便一直觉得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青年甚是气人,此刻又专门来反对他,好似俩人前世有仇般,他用尽一身修养才忍住了教训对方的冲动,道:“闻某不懂,还望秦兄解释一下。”
秦是宣翘起一条二郎腿,悠哉悠哉道:“你说他们是为了自保。”
“难道不是?”
“算是。”
“何为‘算是’?”闻熙雨逼问。
“意思差点,他们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秦是宣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像你样的大少爷,从小锦衣玉食,是很难体会我们这些人下人的疾苦的,在你眼里是举手之劳,在他们眼里,可是活命的保证。”
“你怎知我会不知?”闻熙雨双目圆睁,看向秦是宣的目光似要将后者碎尸万段。
“二位……别吵了……”张庆水轻声嗫嚅。
罗开不禁开口道:“罗某愚钝,不知诸位为何只讨论村人作为,无论他们对错与否,那恶鬼都不该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依我看,这件事情,全是那恶鬼的错。”
“罗兄弟。”
罗开循声望去,顿时一惊,只见蔺相安懒洋洋倚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看向他的眼神温柔似水,却又包含着某种他读不懂,觉得浑身发悚的情绪。
罗开强自镇定心神,抱拳道:“蔺长老唤在下何事?”
“罗兄弟,”蔺相安不紧不慢道,“恶鬼恶鬼,你可晓得这鬼字前面为何会有个恶字?”
罗开不明白话题为何会转到这儿来的,不敢怠慢,只得硬起头皮答道:“行恶之鬼是为恶鬼。”
“你可知鬼为何行恶?”
“罗某愚钝,还请长老指点一二。”
“那我问你,人死之后,魂魄脱离肉体化为鬼,好运者,由黑白无常二位阴差带下地府,喝孟婆茶,进轮回道;否则,便留在人间,或为孤魂野鬼,或成为道家法师捉拿妖魔鬼怪的器具,这你可知?”蔺相安说到此处,睨了眼坐在他身旁的白黟,后者毫不理会,专心品酒。
“这……罗某还是晓得的。”
“那你可知鬼界正如池塘里的鱼儿,也是讲究以大吃小的?”
罗开摇摇头。
“鬼不同人,人死后还有机会投胎转世,再入轮回,可鬼若死了,那便是神形俱灭,再也回不来了,是以,那些被留在世间的孤魂野鬼若不想被大鬼吞食或被道士除尽,便只有将自己修炼强大。”
“如何修炼?”闻熙雨听得津津有味,早已忘了方才的嘴斗。
蔺相安竖起食指与中指,“方式两种,一是到至阴之处,慢慢修炼;另一种,则简单得多,乃找一人杀之,而后将其灵体与怨恨之气一一吸去,效果奇佳。”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
“张庆水。”蔺相安唤。
张庆水立即紧张应道:“在。”
“你方才提到那女鬼二十多年来隐居山上,从未害人,只是为养育女儿,才接了份夜里倒夜香的工作。”
“是的,那女子本名袁菁菁,来我们村的时候顶着滚圆的肚子,也不跟人交往,平常就拔点山里的野菜过活,后来想想,她兴许就是分娩时难产而死的,之后每到深夜,她便推着木车去倒夜香,二十几年风雨无阻,安分守己,直到有人惹着了她的心肝宝贝,这才开始大开杀戒。”
蔺相安满意点头,而后望向罗开,“罗兄弟,这女鬼能在村子附近的山上住上那么多年而不害过一人,心心念念想的只有她的女儿,难道不叫人佩服?而今你却将此事全都怪罪于她,岂不是颠倒黑白?”
“这,长老,可是……”罗开一阵莫名,想要解释,却瞥见蔺相安眼中再次闪烁着那异样光芒。
“这场祸劫本不关恶鬼的事,全是因那村人的愚昧所致。”蔺相安义正言辞道。
这回罗开看清了,那不时闪现在蔺相安瞳孔中的,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