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多亏了昨日的大雨,官道两旁的野草树木在日光下翠绿无比,散发着阵阵芳香。一行七人踏在这官道上得不了闲,互相说着话,嘻嘻笑笑,唯有那走在最前面的领头人不发一言,莫名一股戾气缠身,令旁人不敢轻易接近,张庆水几次欲上前与白黟攀谈,都被对方气势吓得又缩了回去,好在官道路途平坦,风景怡人,且不说妖魔鬼怪,便是平日里常常埋伏在路边等着伏击路人的盗贼也没让他们碰上半个。
行至日中时,阳光愈发的毒辣逼人,众人渐渐忍受不住,不过碍于领头人没叫停,便也没人提出,最后,还是闻熙雨最先叫住不停行进的白黟,以扇指天道:“大师,此处离木水村已经不远,且现在是正当午,日头正大,大家也都累了,我们暂且稍作休息再前进,何如?”
白黟将闻熙雨好好端详了一番,而后转过身,仰起头,鼻翼微动,接着又作沉思状。他这系列动作做得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众人只好待在原地,看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不久,白黟结束沉思,道:“不行。”
这下闻熙雨不干了,他气急败坏道:“姓白的,你要知道,我可不是自愿前来的,若不是因为这人,”他将扇子指向张庆水,后者脸色刷的惨白,“在场各位本该是各行各的,互不相干,我方才不过出于礼貌才好言相问,可不代表我就要听你的,你要走便走,要我顶着日头脚不停歇地往那破村子去,恕我闻熙雨不奉陪了!”
“这、这,大师……”张庆水看看白黟,又看看闻熙雨,愁眉苦脸。“这可如何是好。”
“闻兄。”白黟高声道。
闻熙雨走到树阴之下:“别劝了,我不会走的。”
“我若告诉你,只需再往前走三百步,这天便会黑下来呢?”
闻熙雨哼笑一声,身子却没挪动半下:“别说三百步,便是三步我也不愿走,你们请吧。”
顶上的日头越来越毒辣,旁观的众人却被来自白黟身上的寒气所波及,不仅不觉得热,反而觉得丝丝寒气爬上脊柱。他们看着白黟一步一步走向闻熙雨,默默希望事情不会闹大。
闻熙雨表面看着没有丝毫表情,心里其实在他看着白黟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早已吓得不行。昨日白黟取下衣帽时,他已瞧出对方是个异族人,当时并未作它感想,此刻认真看去,才发现这人相貌极好,就是眼睛上压着一对白色剑眉,凭添了一丝庄严与严肃之感,叫他心里不由得有些退缩。
“闻熙雨。”白黟低声道。
众人在旁边瞄了半晌,也没看到两人如预期般动起手来,不禁好奇起来。武大海捅了捅他兄弟,道:“大地,你说他们在干什么呢,怎么一动不动的?”
武大地嘴里正嚼着先前从客栈带出的馒头,他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这时,白黟头往前了一些,像是在与闻熙雨说着悄悄话,又像是——
“说不定白大师有龙阳之癖,看上那位小少爷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四人抬头看去,原来秦是宣在说话。他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望着对面树下的两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罗开朝树顶行了个礼:“秦兄,这没根据的话,不可乱说呀。”
秦是宣哈哈大笑,“失礼失礼,罗兄说得对,话不能乱说……啊,他们过来了。”
只见白黟走回官道上,闻熙雨紧随其后,只是目光呆滞,行动呆板,好似被吸了魂的人一般。五人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默默跟了上去。
张庆水小跑着来到白黟身旁,踌躇着要不要搭话,接着他隐约听到对方呢喃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看来这眼术在人身上比在鬼身上要好用得多。”他奇怪地瞄了对方一眼,没敢多言。
一步、两步、三步……两百步、两百五十步……
当一行人走至第两百九十九步时,白黟忽然抬手,后边跟着人全都不一而同地停下脚步。
“大师,怎么了?”张庆水战战兢兢地问道,生怕周围冒出鬼怪来。
“我先前已说过,再往前走三百步,天色即会暗下,现在正是第两百九十九步,再向前走第三百步前,我们需要事先作好准备。”
众人仰头望了望天,头顶的光线比方才还要热烈,刺得人眼睛根本无法睁开。
罗开立即低下头闭了会眼睛,“大师,你确定这太阳当真会在走第三百步的时候落山吗?”
白黟蹙眉反问:“我何时说过太阳会落山?”
罗开哑然。“那大师你的意思是……”
白黟往前伸直手臂,手掌分开,似摸着一堵无形的墙:“你们常人无法感知,此处本该离木水村还有一段路程,但那女鬼力量极强,且有增长之势……”他停顿片刻,“张庆水,你不是说过木水村人受到诅咒,每日都有人无故死去?”
张庆水想起村中惨状,心里一阵悲凉,点头道:“是。”
白黟神色凝重:“这已经不光是木水村的事了,那范围正渐渐扩大,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旦我们再往前一步,便会如木水村村民那般受到女鬼诅咒。”他转过头,“未免你们胡思乱想,我先在此提醒你们,你们是与木水村有关系之人,即便现在临阵脱逃,日后也会被恶鬼找上门去。”
武大海摆摆手,“大师,放心吧,你不这么说我们也会进去的,对吧?”
武大地点点头。
“走吧走吧。”秦是宣拍着手掌,异常兴奋地催促着。
张庆水又望了眼天上的太阳,然后眯着眼,抬手挡在额前,问道:“白大师,进去之前我们要准备什么?”
“你们且去准备粗树枝杆,火折子,灯油等,有现成的灯笼也行,再准备一条足够长的麻绳……”
“我这正好带了一捆,你要多长?”武大海问。
白黟看向武大海,“能将我们七人绑在一起的长度。”
由于周边树木花草繁多,且行囊也够满的,不多一会,众人便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
罗开带着灯笼,秦是宣拿出火折子,武大海有麻绳,武大地则有灯油,张庆水捡了好几根手腕粗的树枝,每人分一根,分到闻熙雨的时候,他唤了半天对方都没给出反应。
“别叫了,”秦是宣看笑话似的说道,“我刚刚在他眼前挥了好几次手他都像根木头似,连眼睛都没眨过,看来是那位法师施了什么法术,你就直接把这木头塞进他手里便是。”
张庆水呐呐点了点头,将顶端沾了灯油的木头塞进闻熙雨手里,又握紧对方的手,不放心地叮嘱道:“抓牢了,可别放手呀。”
一旁看着的武大海啧啧有声,“一个大老爷们你还怕他握不住这根小小的棍子?得了得了,你又不是他爹,再说有我们俩在,这小子没那么容易出事。”
张庆水犹豫再三,皱着眉头转身跟白黟报道去了。
白黟扫了眼众人,执起麻绳一端,首先在自己腰上扎扎实实的绑了一圈,打个结,然后留两步长的绳段,在下一个人身上接着再绑一圈,如此反复,直到七个人腰上都被绑了一圈绳子。
“大师,要现在点火吗?”罗开手上已经拿出了火折子,只差一步就能将树枝点燃了。
“慢,你现在点了也是白点,随我进去再说。”
白黟这番话罗开是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遵照吩咐将火折子收进衣服里。
他们头顶的阳光依然热烈的释放着热量,加上腰间勒腰的绳子,武大海不禁抹了把汗,“唉,我现在总算知道烤乳猪是啥感受了。”
“放心,你很快就会凉快得像条冰棍。”语毕,白黟朝前跨了第三百步。
没给众人丝毫喘息的机会,明亮的白昼转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漆黑取代,阵阵阴风从四面八方袭来,逼人的压迫感叫人难以呼吸,又过一会,狂风大作,从下到上,迎面朝众人吹来,所有人只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紧紧握住前头的绳子,否则何时被吹跑了都不知道。
突然,不知何人发出尖叫,紧接着,绳的尾端便朝上飞去,带动得前边的人也无法站稳,一齐被吹了上去,如同风筝般在空中左摇右晃。所幸,绳子首端的人仍然像颗钉子似的钉在地上,使得后边的人没就此被风刮跑。
被卷到空中的六人无不暗暗心惊,想要出声,刚开口便被风灌了个满,如何也说不出话来。正当众人在风中筋疲力尽,几乎要握不住绳子的时候,绳子前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在低声呢喃,那声音沉静庄严,虽听不出呢喃的是何内容,却能叫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法力。而那狂风也在这声音的威力之下逐渐变小,直至众人跌落地上,慌忙从地上爬起,才发现风已经停了。
那刚刚念叨着法咒的声音此时从黑咕隆冬的深处传进他们耳中,“现在可以点亮你们手中的东西了。”
六人如获大赦,争先恐后点亮手中火把,然而,这光亮好似被周围的黑暗吞了般,微小得很,除了绑在绳子前后的人外,他们什么也看不清楚。
“怎么回事,这是何处?”闻熙雨左顾右盼,一脸的不知所措。
“你可终于醒来了,小少爷。”秦是宣以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嘴角却翘起小小的弧度:“这儿便是那女鬼的地盘。”
闻熙雨痛苦地扶着额头,“我方才明明在树阴下,怎么一转眼就……不行,我不跟你们淌这趟混水,我要出去。”
“闻兄,最好别这么做。”前头传来罗开的声音,明明只隔了个人,火光却照不到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前头。
秦是宣也道:“你既入了此地,便受到那女鬼的诅咒,可还记得那些溜出木水村的人是如何死的?”
“一派胡言!荒谬!”
“小少爷,”武大海跟着秦是宣叫道,“你现在站在这黑得像墨的地方,刚刚才见识过一场大风,你说是这些荒谬呢,还是女鬼的诅咒比较荒谬?”
闻熙雨神色闪烁,现实已经由不得他了。
武大地拍拍闻熙雨肩膀,指着前面。
“我兄弟劝你继续往前走。”武大海说。
闻熙雨推开肩上的手,“你不能说话吗?”
武家兄弟面面相觑。
武大地对闻熙雨张开嘴巴,只见他舌头从舌根的地方被齐根切断,只剩底下红通通的血肉和两排白生生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