澟拎着魔术师跑了很久很久,从表演台出去后就没有停下过。经过海边,穿过乡村,绕过山林,在太阳完全沉没时,他被丢到了地上。闹腾了一路的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反抗了,也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突发状况。现在正像条鱼干一样僵僵地躺在地上白着眼睛看入夜的天空。
“呼……你是从海里爬上来的那个?请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把理当做魔术光明正大地表演给人们看。”
“什么巴黎当做魔术?我……只是把想到的东西表演出来而已。”
“这是‘理’!三个就已经是人类的极限了,为什么你会那么多的理?!是谁教你的?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但是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必须回去。而能够帮助我的,只有这些魔术。为此……我不会放弃的。”
————————
少年在医院醒来。
“嗯……左眼好痛。这哪儿啊?”
他坐起身,伸手在床柜上摸索着,摸到一副黑金属边框的眼镜,带上,环顾四周才明白自己身处病房。这里没有其他病人,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仪器,像是单纯地被搬进来躺着。他跳下床,利索地穿上鞋子后走到门口。
“我怎么会在这儿?感觉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不如直接走了。可是这样出去还得付医疗费……这笔莫名其妙的支出不是很想接受。看窗外像是一楼,既然是不明缘由进来的,要不就干脆跳窗溜走吧。”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还是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这么想着就来到了大厅的柜台。
“那个……你好。”
“这个特征,是5号病房的沈降阳吧,已经醒了吗?”
“嗯,那个……我是怎么入院的?我记得放学后我走在路上,醒来就在这里了。”
“是这样的,有好心人看到你突然倒在路边,就把你送过来了。既然您看上去已经没事了,那么这是您的发票,总计140元。”
躺了几个小时就这么贵了吗……沈降阳无奈地付了钱,转身离去,不过好像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你刚才说特征,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染的这头蓝发很好认。不过你还是学生吧,家长没有意见吗?学校方面也没关系吗?”
“诶?我不是……啊,没事。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还有很多作业要做。”
走出医院门的沈降阳立刻就跑了起来。蓝发?!怎么回事?!我不是每天都顶着黑发上学的么!难道还会有人趁我昏迷悄悄给我染上?!还好夜色已深,不会引人注目。沈降阳尽量用双臂遮盖脑袋,低着头在夜色中奔跑起来。
“咋回事儿呀咋回事儿呀咋回事儿呀!”他几近崩溃地无声咆哮,“刚才果然应该抓住窗框往外翻身离去的,从小门迅速逃离。完,是红灯,到底发生啥了啊!”
他整个脸几乎涨红,毕竟从来没顶过怪异的发色上街。所幸天色渐黑,天天宅家的他没人认得。
在夜色下低着头听车辆来去,等待红灯;抄小道时还不小心踩到活动地砖,喷溅的泥水沾满了裤腿;马路中间又是一只死狗的尸体,边上的小狗急切地冲它叫喊……一切都让他心烦意乱,今天真是背到极点。打开家门一步三阶爬到二楼,唤醒了睡眠中的电脑,迅速双击了几个图标后,沈降阳疲倦地把书包与自己甩到床上。慢慢调整粗重的呼吸,电脑风扇的噪音填满了空荡的房间。
房间的装饰复古而简约,衣柜与书柜分别安置在房间两侧。床靠在东面,上面开了个窗户,本应每天早上照进来的阳光却被邻舍挡住。只有在正午,这个房间才能吃到光。电脑桌面的窗口自动跳跃着,几个游戏界面来回切换。游戏里的人物按照预定的行动一次次击杀boss,在不妨碍其他玩家的情况下根据时间去做收益最大的事,以最快的速度进步。
这也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游戏代练,搬砖。获得收入,养活自己。
确切地说,是他零花钱的唯一来源。可以自购一些稀奇的新科技,或是升级一下电脑的旧设备。偏偏就在这几天,父亲出了车祸入了院,母亲陪在他身边。由于期末要准备高考他就没去,为了不让两人有多余的顾及,沈降阳便自己照顾起了家。
然后偏偏又遇到了这种事情。为数不多的零花钱又少去了140。
早在跑回来的时候就用手机自拍确认过自己的变化了。现在他只是躺在床上思考着。
“见鬼,这什么情况?不合逻辑啊,饮食没有问题,也没有外伤,不可能会突然晕倒。难道是那个把我带去医院的人……?,可是这对他没好处,难道就为了偷偷带我去染个蓝头发?平时活的这么窝囊我也不可能有仇家。如果是无差别袭击我也不可能活着到医院。难道是撞着了什么灵异事件?越想越恐怖啊……”
的确越想越恐怖。房间的温度似乎都低了不少。一个人独居久了总会对精神有些影响,或是偏执,或是敏感,或是孤僻。沈降阳对周围的动静渐渐敏感起来,其实是自己吓自己,就像半夜里看上几部恐怖片后的那种感觉,被黑暗角落里的某些东西盯着。他调整了一下位置,避开了黑暗缝隙的延长线,却发现心脏跳得出奇地快。他并不是害怕恶人杀手或是鬼怪,他害怕的是未知。长久的思考会让人明白自己的无知,会模糊自己的认知,从而对世界产生陌生感。
“头发突然变蓝了啊……”他徒劳地拽了几下脑袋,确认了这不是谁的玩笑,网络上也查不到类似的情况。只能说,是灵异事件,或者是人类所没探索到的未知巧合,或者是震惊世界的大事件的首例预兆。
或者说,是什么黑心理发店联合医院的一起无差别坑骗事件。先把你打晕,整个奇怪的发色,等你把注意力都放在这里时,就不会在意那一百四的躺病床费了。不过这都2034年了,还能有这种事儿?
最后他还是一无所获地放弃了思考,爬到床沿,抓起充着电的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
十点十分。
生活就像是齿轮一样,一圈圈枯燥地往复。日复一日,无所事事。而他的齿轮又出了点老毛病,卡顿了一下,但依旧会继续转下去吧,像之前一样,他想。
不能接着想了,过于深入的思考最终会陷入怪圈。他将靠床墙上的窗户打开,把窗帘拉上,为的是在睡前能换进来一房间的新鲜空气。以前他总是会想,房间里的空气够不够他吸一晚上的,万一睡到一半房间里氧气被吸干……鬼知道自己哪天就睡死过去了。
正当他要去天台瞎逛一圈的时候,手机传来一阵特别关注的消息提示,他提起手机一看,是备注为‘夜王’的人发来的一则消息。
——快上线,干活了。
自然不必多说,沈降阳立刻放弃去天台吹风的打算,他跳到电脑桌前,打开游戏与平台,随着进度条跑到终点,像素风格的Minecraft文字出现在背景的天空上。他进入了联机模式的多人游戏,在半分钟的载入后,屏幕前映出了高耸的围墙与广阔的草原,紧接着最下方弹出一条消息。
night:hello
他打开对话框,也回了一句。
Amaterasu:hello
night:快来看看我新建的钓鱼台
Amaterasu:ok
没有多说,他敲入指令,屏幕一闪,巨大的方块脸填满了他的屏幕。他后退一步飞起,看着夜王刚建造的鱼塘。
Amaterasu:ohit'ssoperfect!
没有回应。
他转身看向夜王的角色,像雕塑般一动不动。是啊,他也有现实中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常常陪他在虚拟的世界里玩。沈降阳飞回自己还在建造的围墙。在那里,有着半条黑耀龙的巨尾,毫无生气地垂挂于地面。
那么我就开工啦,沈降阳心想。
Minecraft,也就是我的世界。一个人玩久了总会有浓烈的孤独感,而两个人一起则能将这份孤独消除大半。不论你是在深夜的山顶还是深海或者沙漠,在这个空旷寂寥的世界,至少还有一人陪着你。
可这个人正在挂机。
寂静的气氛在房间中弥漫。键盘的敲击声、鼠标的按键声像是消失一样。他们总是能在繁忙的生活中抽出空来,在无尽广阔的超平坦草原上,建设着两个人的小小世界。
Amaterasu:回来的话,记得在钓鱼台旁边放两个箱子——没有钓鱼竿可是钓不了鱼的。
10:22分。
沈降阳很勉强地完成了龙尾后,在64格高的基岩墙上打着哈欠漫步。脚步声在左右声道有节奏地徘徊,像是音乐中不起眼的鼓点节奏。
这个地图已经初具雏形。曾经他们还不会联机,那时沈降阳造完了自己的设施后就将地图打包传给夜王,第二天再接收夜王传过来的地图压缩包。随着压缩包一起来回传输的建筑日记也已经更新到了十几版,寥寥几语的背后是两人数小时的孤身奋战。如今再回想那时的举措,是真的孤单可笑,却又有些感动。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十几分钟还没回来你是挂机玩手机去啦?沈降阳看着地图上一动不动的小白点,心想。
寂寥的脚步规律地鼓动,轻缓而空灵的背景音乐在房间里轻轻地飘荡。能够一起不厌其烦地铺设世界的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呢?
现实中,他是沈降阳,而到了网上,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网名——‘天照’。夜王是他网上逛论坛时认识的朋友。那时每个游戏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论坛,就像是一块领地,一个小国家,总有那么些人喜欢攻来打去。为了维护论坛的清静,他们成立了一个小小的组织——“红莲阁”。用最简单的以暴制暴,赶跑了一批又一批寻衅滋事的网混子。
当着黑社会一样的恶棍,给予群众他们需要的正义。那是他们的青春。他们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看法。等到网络论坛迎来一次大规模整改之后,他们终于慢慢淡出了。
似乎是玩得有点幻听了,入耳的脚步声乱了节奏,打断了他的回忆。那串脚步声越来越响,在左右环绕音的衬托下,像是在逐渐逼近他……不太对啊,声响坏了?
他松开按着键盘的手指,游戏人物立刻停下了脚步。但是那不断逼近的脚步声却没有随之停止——从房门外的楼梯传来!
有什么人正在上楼,而且就要到达门口!
他立刻想到了原因:回来的太急,忘记锁门了!
外面的人拉下门把手,轻轻走了进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脚步声才消失在了房间里。
……
已经躲在床底下的沈降阳松了口气……不对,正常情况下遇不到这种事情吧!今天古怪的事情怎么接二连三的?!他的运气好像总是这么糟,却也因此能临危不惧,“大半夜的被私闯民宅,一不按门铃二不敲门,怕是来者不善。”
这个时候他反而庆幸父母不在,他有熬夜的习惯,父母却是会早早睡下。真要遇上入室行凶的人,比起自己,他肯定更会担心父母的安危。毕竟他们俩不像沈降阳一样活得小心翼翼,自然也没有锁门的习惯。
而他保持至今的锁门好习惯,在今天却是由于疏忽,而变得毫无作用。
这么一想自己的确有够背的,光凭这种糟糕运气说不准一露面就得挨上一刀。于是他又在床底下待了十几分钟,可那进门的脚步声仍未再度响起。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害怕起来,他想起恐怖片的剧情,越来越觉得会有一个倒悬的脑袋瞪着恐怖的双眼突然从床上挂下来。
“还不走吗……总之有备无患,得先得做好自卫的准备。笔具在书包里,书包在床上;因为昨天刚削了只香蕉,所以水果刀在电脑桌边。对方很可能还在房间里,没有到处乱翻寻找有价值的东西,说明他不是为了钱,也可能是个惯犯,知道盲目行窃会留下很多指纹与痕迹。这两种情况都指向了唯一的目的,他是冲着人来的。不管是索钱还是索命,至少不会一看见我就下杀手。那么现在可以先出去探探虚实。”
沈降阳从床下悄悄伸出个头,发现那人居然跪坐在凳子上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蒙面持刀凶神恶煞。他也就干脆爬出来,被吓到床底下去藏了十多分钟,总觉得有点丢人……不过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转身抓起手机扯下充电线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然后慢慢地走到对方身后。
这时他才发现对方是个女孩,灰蓝色的头发披散在背后,由于她是跪坐在凳子上,看上去显得很小一只。人类面对未知生物时,往往会根据外表来判断他们的危险程度。刚才还怕着的沈降阳看她外表没想象的那么狰狞,反倒是挺可爱的,也就不怎么警惕了。正当他想发问时,却被对方抢了先。
“请问,你是……谁?”对方扭过头来,四目相对。
这一对视,沈降阳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对方的脸很模糊,不,不只是脸,对方整个身形都很模糊。但是身处轮廓清晰的世界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他不禁联想到幽灵。可是幽灵能开门么?
“明明就在附近却到处都找不到,他到底会在哪里?”女孩的神情有些焦虑不安,夹带着些许沮丧。虽然看不清脸,但并没有妨碍情绪的表达。
该怎么说呢?对方的言行举止,情感想法像是直接撞进在沈降阳的心里。语言,语气,语态普通的让人不会去关注,却也无法去关注。他想,今天可能是真的见了鬼了。
“是吗……在这里啊……”
但是她说了毛骨悚然的话!沈降阳心想,如果是那些恐怖电影的情节的话,下一幕就要高能了,就要出大事了。
“等等等等一下!”沈降阳连忙打断,“你倒是先告诉我你哪位啊!好歹让我死明白点!”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联想到死亡,或者说这才是单独一人午夜看到幽灵的正常反应,即使对方只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只要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想杀他,他就得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垂死挣扎。
对方盯着他的眼睛——虽然他害怕地用手臂挡住了双眼,但他还是被盯得很不舒服。
“我是来传话的,你不要紧张。”她凑近了一些。
好像是在安慰他。那语言似乎是由情绪构成的,直击心灵。但还是会觉得很怪啊!恐怖片的鬼告诉男主它其实不害人?还是外星人让第一次见到他的人类不要紧张?完了,不自觉间,他开始胡思乱想。接触过这类东西的人没一个好下场,果然是报应不爽?
可是对方真的想动手,见面的第一眼他就嗝屁了,哪儿还用等现在?他终于是能思考一下了,自己终归是慌了神。如果真是恐怖片的那种女鬼他可能还不会失态,甚至一拳头招呼过去然后转身矫健地逃离现场。但是眼前这个……感觉有点可爱?这也下不了手啊……
“序幕结束了,他的目标有三个人。你要做的就是逃跑,逃到天涯海角。他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里,不过他会知道的。”
眼前的……女孩?她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沈降阳似听非听地看着模糊的她,思绪如同乱麻。既然会有脚步声那应该是实体吧?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什么很复杂的事情?突然就说要他逃跑,跑哪儿去啊?
“你也不能只顾逃跑……因为他有一个必须被摧毁的计划。而且只能由你去摧毁。”
必须被摧毁的计划?好像很多的反派都是这样,建立着一个个庞大无比的邪恶计划,等待主角团去摧毁。
别啊,别说下去了。
“可能你就是那三个人里的其中一个?大概是这个意思,好像最后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信息来着。”
我根本不想搅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
“对了,计划名为——”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在说什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一定是认错人了。说实话,她说过的话大概已经忘了一半,为什么会这样子?对了,他一直是这样子的。别人的话全是他的耳边风。因为那些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从来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是他们自己的主角,而他,只是全世界那几百亿个主角的观众。只是他们绚丽人生中的一位灰色的过客。
只要负责听就好了。从来不需要你去做些什么。因为你根本就不会被那么多人所需要。
“你……在发抖么?”
“咳!是的,感觉有点冷。发发抖暖暖身子,你接着说。”沈降阳飘远的思绪迅速回归体内,心头一惊。几秒前刚听的话全给忘了,糟。我可真牛逼。
“‘永恒重始’。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带给魔术师。”
“我会的,如果见到他的话。”
结束了话题的两人立刻陷入僵局。他们互相盯着对方,彼此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来缓一缓这个尴尬的气氛。
就没别的事儿了?沈降阳想,至少应该搞清楚对方是人是鬼是什么来头,自己都被安排进了一个似乎很宏大的事件里去了,提一点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
人与鬼最大的物理区别是……实体?那么——
“嗯……我可以摸你一下吗?”沈降阳说。他感到对方的警惕心骤然而升,心想自己那糟糕的语言中枢怕是又捅了什么篓子,赶忙解释,“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只是轻轻地碰一下而已,不然我对世界的认知会被颠覆的!”
对方好像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说:“不可以哦,可能会吓到你的。”
……
完了。你还不如不说呢姐……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早知道不问了,现在他基本可以确认自己是在与幽灵对话,而且对方还不愿意告诉你她就是幽灵。
不对,不可能的。哪会有这种事情,今天一定是自己精神状态不好,出现了幻视幻听,只要把今天的事情当做一场比较真实的3D电影就好了,沈降阳催眠着自己,尽量不让自己往诡异的方向去想。
短暂的道别后,沈降阳下楼去送别了神秘的少女,然后迅速锁门回到房间缩进被窝关上了所有的灯。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不想卷入什么奇怪的事情。想多了会失眠的,明天还要早起搞头发呢,睡了睡了。”
……
好像忘了什么。
他从被窝里蹦了出来,摸黑挪向电脑桌,将电脑从睡眠状态中唤醒。
“嗯……掉线了?什么时候的事。”游戏界面一行英文,大致意思是你与主机断开连接。他试着重连,失败。
“是他那边……话说之前被那女鬼盯着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了。”他想了想,在床底下的时候的确有游戏声音,但是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那货盯着一串英文看了十分钟?幽灵还懂英语?
不行,又要瞎想了。他赶紧关机摸回被窝,但是在漆黑的床上突然摸到的书包,加上忘记关上的窗吹入诡异的风声,他最终还是一晚上都没能睡着。
刻录:64
2034年6月31日。
地球_中国_浙江范围内
沈降阳从心理咨询室走了出来,带上了门。陪他一起来的同学王智强正在和几个女生聊天,他识趣地坐到远处的长凳上。看着对面的小河,浑浊的水质,漂浮在上面的是垃圾与死鱼。他吹着从河面上拂过的热浪,一脸沉重。
到现在他还以为昨天的经历是幻觉幻听,是(学习)压力太大导致的精神错乱,正好前几天全校一起做了个心理健康测评,他被点名要和心理专家面谈。于是他今天就威风凛凛地进了心理咨询室,打算把昨天的事情归咎于心理问题一起咨询了。结果……他等了十几分钟,被询问了几分钟,出来后,毫无收获。心情暴躁得想跳河。
“噢,他出来了,那我就先走啦。”王智强伸手告别几个女孩后,走到长凳边也坐了下来,学着沈降阳摆起苦大仇深的表情,悄悄地把脸凑近了说:“怎么坐这儿了?情况如何?”
“很糟……体验很差……”
“……你经历了什么?”
“那个被称为专家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对着心理测试表的问题全部重新问了我一边啊!就是我们前几天填的那张表,你家在哪儿你家几口人你父母什么工作你家离学校多远你上学要花多久这种问题重新问了一遍!”沈降阳恼怒道。
“没事,别太在意了,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一言一语着走回教学区。学校的面积并不算大,一来一回两千米的路程,除去教学区周围的花草以及心理辅导室边上的河流与桥,着实没什么养眼的风景。其中的一半距离还被篮球场占据。这是学校最拿得出手的地方,二十几个篮球框矗立在橡胶地面上,被校内外各种各样的人用篮球暴砸。场地基本没有空闲状态,不论上下课总会有学生来这里挥洒汗水。
“还有那个‘你是否会无故地落泪’,”沈降阳摘下了眼镜,用校服袖子擦了擦镜片,“眼科医生的事情怎么轮到心理专家来管了?”
“哈哈哈哈……不过填心理测试的时候是在考试前,你应该是因为考试压力太大了才会被叫过去的。”
“或许是吧,考也考完了,暑假可要狠狠地玩,把学校里失去的乐趣都补回来!”
“我们可不像你……我们还要担惊受怕地等到成绩出来才行。”王智强苦笑道。
然而,从旁边的球场上,一颗从侧面投空的三分球越过了篮筐,径直朝沈降阳砸来。
“小心!”那个球场上所有学生的目光都随着球移向沈降阳,他们只能这么喊一声,球已经停不下了!
虽说学生都办了医保,但这球下来也至少是一敲一个脑震荡。这群打篮球的学生还没做好亲手把人送进医院的准备,即使医院就在学校旁边。
但是那个擦拭着镜片的瘦弱少年腾出了一只手,顺势接住了球,大概是朝着他们这个位置,看也没看就用一个勾手把球还了回来。
篮球沿着自己的抛物线落地再次弹起,竟然弹到了篮筐上,在框内轻转两圈,落了进去。
居然还丢进去了!从场外到场内,用勾手进了一颗半场球!明明都没看到篮筐没看到球甚至还差点被砸中,难道这家伙其实是个篮球高手?!
“吓我一跳,他们在吵什么啊?”沈降阳带上了眼镜,看向球场,那些学生捧着球,也看着他。
“你刚才把球还给他们的时候,球在地上弹了一下,进框了。”
“啥?!你骗我呢吧,这个距离怎么可能把球弹地丢进去…我明明都没看球框诶!真的进了?真的假的!我也太强了吧我!”
刚才冷峻地秀了一手的沈降阳突然兴奋得手舞足蹈,倒是让球场上学生们钦佩的目光无处安放了。于是转身继续打球。
“哇——完了啊——估计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颗球上面了,还不如买个彩票划算……”
“你这家伙怎么突然又这么沮丧了?!”
对面教学区,沈降阳的班主任拉上了窗帘。
“你……说的是真的,可这种灵异的事情真的会有么?”
“别自欺欺人啦,如果鬼不存在,那么这个字是用来形容什么生物的?我说班主任啊,连科学家都说灵魂是存在的了,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巨硕的人影靠在垃圾桶旁边,耐心地说教。身份未知,信息未知,沈降阳的班主任与他对话到现在,也只能猜测到他的背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
“也可能只是巧合啊,精神方面也只是考前紧张而已,被鬼附身……说的太玄乎了。”
“嘛,总之你只要把他叫过来就行了,剩下的我们会处理。除灵不收取报酬,而你可爱的学生也会因此得救,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壮硕男人看向学校外,被门口停着的一辆拉风的赛车吸引住了视线。他不禁舔了舔嘴唇,眯起眼。
“你们居然也……也好,好戏开始了。”
……
“长空,把目标的位置传给我。”远处一栋建筑的天台上,站着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他手持望远镜,俯视着沈降阳的所在的学校校门口。确切地说,是看着大门边上的保安室里的几个老头打扑克。
“长空?”
等了好几秒,耳边才传来嘈杂的电子音:“位置有了,目标就在你面前那所学校里。”
男人狠狠地摔掉望远镜。“去你的,这我也知道啊,能再详细点儿?”
“班级是——X155。”
“行吧,我找找。”
男子挂了电话,几步助跑后跃入空中,消失在下坠时。
……
把沈降阳叫去办公室之后班主任就去教室上课了,沈降阳坐在班主任的椅子上敲击着键盘,输入同学们的期末评语,与一个刚进来不久的不速之客进行着哲学的对话。
“别,我还只是个学生。”
“别害怕,叔叔们很熟练。少说也有几百次经验了,他们一开始都是拒绝的……”接近两米的大汉用那巨手轻轻地拍拍沈降阳的肩膀以示亲近,“学校这里我们会给你解释,跟我们走吧。”
“不不。我心里没鬼,你们眼里的怪异真是我正常的样子。况且你们要从学校拐人完全可以走正当路径,我这么平淡无奇,又不是非我不可。”
“看来你是不相信我咯?正常学生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都说啦,别拿我和正常人比,我可是有抑郁症的。”
“那你就是不正常了,根据你从头到尾说的话看,把你送进精神病院都不过分。你再不答应我可要来硬的了。”
这又是摊上了啥事儿啊……沈降阳想,这种来路不明的壮汉都不肯自报家门,就像个上门推销的恶棍一样,撵也撵不走,办公室里也没个老师过来伸出正义的援手。已经是进退两难了,本来还想客气点的,看来只能态度强硬地拒绝到底了。
……
是这边么……
刚才穿着黑色风衣跳楼的那位男子确认了班级后破门而入:“天照在这儿吗?”
课堂氛围突然被打破,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身上。班主任礼貌地作出回答:“什么赵?抱歉,不认识……”
“那——”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天照只是他的网名。至于真名,他一无所知。对于他们这些混迹于网络的恶棍来说,真实信息就是生命。他瞟了一眼黑板旁的学生名单,最上面的是——学号1:沈降阳。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抱歉老师,刚说错了。我是找沈降阳同学。”
“哦,他在隔壁写期末评语,有事的话我可以帮你转告……”班主任话没说完,教室门就被迅速关上,留下了一个可以让学生们窃窃私语的话题。
他又来到隔壁的办公室,破门而入:“哪位是沈降阳?”
回答他的只有教师们冷漠的目光,躺在折叠椅上午休的老师再一次被腾地惊醒,小声谩骂几句后接着躺下睡觉,角落一个声音盖过那些脏话,答复了他:“刚才有个人把他拎走了,不知道那是他父亲还是什么的。”
办公室门又被砰地关上,午休被打断好几次的那位老师暴跳如雷地追了出来,早已不见那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