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孚与谢怀昌一整夜都没有回来,而且谢道庸这才想起,谢怀昌明明是做军官学堂的教务处主任,应在保定,不应在京城。
他等不及谢怀昌回来,先去问了李夫人,不料回府的时候李夫人正与吴家悍妾张佩兰吵架,拉都拉不开,把吴心绎急得团团转。
谢道庸一看这阵势就赶紧拉着谢怀安退到前院去了,那吵架的声音还隔着几间房远远传过来。
叔侄两个坐在暖阁里喝茶,一边听音一边苦笑,张佩兰牙尖嘴利,李夫人明显落了下风。
谢道庸跟谢怀安打听:“你爹后院的妾们,吵过架没有?”
谢怀安赶紧摇头:“怎么会,姨娘们谁敢得罪我母亲?”
谢道庸笑了笑:“你岳父说句宠妾灭妻也不过了,麻烦的是吴老夫人也一门心思帮着那张姨太,我看李夫人是斗不过这个悍妾了。”
“就是因为老夫人帮着张姨太,我岳父才不好为岳母出头,”谢怀安叹息道:“我看蓁蓁也没有我母亲那般威风,能镇得住后院莺燕们,此生还是不要纳妾的好。”
谢道庸嘿嘿笑道:“没瞧出,你竟还是个情种。”
谢怀安搓着鼻头咳了一声:“叔父不也没纳妾么。”
谢道庸大大方方道:“因为你叔父我是个情种啊。”
谢怀安问道:“叔母真是满人?”
谢道庸又嘿嘿一笑:“瞧你叔父有本事吧,旗人家的大小姐都能拐到手。”
谢怀安赶紧恭维他:“是是是,叔父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人。”
“大事是做不了啦,”谢道庸摆了摆手:“大事要留给你们来做了,怀安,我看你不必在京城逗留太久,还是及早回去吧。”
谢怀安摇了下头:“只怕蓁蓁未必能放心走。”
“她不必担心她爹,”谢道庸笑了笑:“她爹富贵日子还在后面呢。”
富贵翁一直没有回府,反倒是谢怀昌在两日后又回来了一次,说要将谢怀安夫妇送回镇江去,吴心绎自然不肯,说非要见到吴佩孚安然无恙才能南下,谢怀安劝不动她,只好与弟弟商量:“岳父回不来?”
谢怀昌神经凝重:“城里都快乱死了,现在已经统计了一千多家商铺被抢,这个数字还在往上加,南京的使团们成员们也被吓着了,大总统正在处理后事,只怕这几日京城都要戒严,到时候再走就麻烦了。”
他对袁世凯的称呼变了,从“袁大帅”变成了“大总统”,谢怀安注意到这一点,极快地皱了一下眉:“大总统?”
谢怀昌道:“大局已定,正式就职也是就这几日的事情。”
谢怀安摆了下手:“我先问你,你怎么会在京城,你不是应该在保定吗?”
谢怀昌苦笑了一声:“在保定没呆两天就被叫到京城来了,说是借调,但没有文件手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谢怀安又问:“兵变是大总统安排的?”
谢怀昌摊开手:“我不知道,你岳父说是大公子安排的,但我连大公子都没见过,知道的还没你岳父多。”
谢怀安道:“你得让你嫂子见他一面,不然她没法安心走。”
谢怀昌一拍大腿:“他要是能回来一早就回来了,我总不能将大嫂带到军营里去吧。”
谢怀安想了想:“那不然让他写封信?”
谢怀昌道:“你还是赶紧劝劝她吧,我来这一趟还是特批的,将你们送去车站就走,那边时间耽误不起。”
谢怀安眉头深锁,搜肠刮肚想找出一个能说服吴心绎的理由,但吴心绎已经自己走出房来了,她听到了这兄弟两人之间的对话,脸色还泛白,但神情已经平静下来了:“我回镇江。”
谢怀安赶忙转身过去,吴心绎对他笑了一下:“我们回去吧。”
谢怀昌脸上有愧疚之色浮现:“大嫂,实在是对不住……”
吴心绎摆了摆手:“不能怪你,是我多事了,我只是想确定我爹平安,他没事就好。”
谢怀昌赶紧点头:“你父亲平安的很,大嫂请放心。”
吴心绎还有点心神不宁,扶着门框的手捏的关节泛白,她又对谢怀昌笑了笑,低声道:“我去收拾东西。”
谢怀昌点了下头,又叮嘱一句:“请务必快一点。”
他们原就没带太多东西,因为吴心绎喜欢轻装简行,因此打的主意都是不够现买。她回房看了一圈,觉得着实没什么好带的,不如就放在京城,下回来住时也能方便一些。
谢怀安无可无不可,她不想收拾那就不收拾了,张佩兰慌慌张张地拿了一些点心水果来打包,给他们带在路上吃。
李夫人抱着吴心绎哭了一场,本来这家里能给她撑腰的就没什么人,眼下吴心绎又要走了。谢怀安和谢怀昌在外头等的心急如焚,到底还是张佩兰看不过眼,阴阳怪气地说了两句,吴心绎这才被放行。
她出门的时候张佩兰一直送到大门口,吴心绎表情尴尬,嗫嚅着请张佩兰多让让李夫人,后者笑眯眯地将这话混过去了,吴心绎看得出来,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要这个保证。
况且保证了也未必有什么用,发誓不过嘴皮子一碰,食言也不必这复杂多少,与其要张佩兰的保证,倒还不如叮嘱吴佩孚多多善待李夫人。
小汽车已经等在外面了,谢怀昌盔甲鲜明,还特意带了军官证。他们从街上过,入目皆是一派荒凉,死尸都没有人收敛,商铺关门住家闭户,只有几个警察或兵在街上驻守。
吴心绎趴在车窗上看着一切,一整路都一言不发,她的手被谢怀安捏在手心里,腻的全是冷汗。
谢怀昌亮明身份,将车直接开到月台底下,他们没有带多少行李,因此行动也方便,要先坐车到天津,从天津去上海,再从上海返回镇江。
谢怀昌在车厢前与他们道别,月台上挤满了人,因为各个都想往出逃,而且目的地都是天津,但其实天津也并不太平,京城闹这一场兵变早就惊动了外国大使馆,以日本打头,每个国家都在调兵,所幸他们只是在天津转车,并不落脚。
“你考虑考虑,辞官吧,”谢怀安对谢怀昌道:“回家来帮我,或者另谋一份教书先生的差事,镇江文理学院要开课了,你可以去教英文,若实在不情愿,也能去上海和玉集大哥搭一伙,你知道他在做什么。”
谢怀昌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想必是已经考虑了几日,他向谢怀安微笑了一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忤休重说。”
谢怀安握着他的手好一阵没松开,只是举起另一只来在他肩上拍了拍:“保重,若要什么,就跟我说。”
谢怀昌笑意加深:“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怀安回道:“不必客气。”
他们离开的第二日,各国驻北京大使在英国使馆内开会,确定了一系列出兵计划,一时间京津地区洋人不断,车来车往,每个国家都紧急抽掉了二百人如京,代替北京警察巡逻市区,大有接管京城之意。袁世凯迫不得已,向各国大使馆发表照会,再三强调京城事态在可控范围内,各国与前清签订的条约,民国政府依然会履行约定。
丢掉的土地就这么丢了,该乱的地方依然还那样乱着。兵变之后,身在武汉的黎元洪发表声明,说舍南京不至乱,舍北京必至亡,这句话一下在全国引起风波,南京议会原本就因定都一事矛盾重重,这样一个闹更加不可收拾,捡回一条命的几位特使专员狼狈南归,对北京兵变的描述也使那些“北派”坚定了决心。十日后,袁世凯便在京城正式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了。
婉澜从上海回镇江老宅,陈暨特意抽空送她,因为她怀了身孕,这个喜讯一下冲淡了府中沉郁肃穆的气氛,使得人人都忙了起来。大小姐原本的住处要打扫干净,收拾的更加舒服合意,秦夫人亲自操办的这件事,就连帐子的颜色都是她亲自选的。
婉澜比出嫁前丰腴了一些,也有可能是怀孕的缘故。发现的时候才两个月,正是胎像不稳的时候,陈暨又没有伺候过孕妇,再加上他本就事务繁忙,原想将她送去扬州,但又听说女人孕时正是脾气古怪的时候,与婆婆同住只怕要生嫌隙,虽然婉澜眼下还没有显出古怪脾气来,但有心提防总是不错的。
“这孩子若是能赶在民国元年出生,也是个好福气,”谢怀安道:“与新国家同岁。”
婉澜将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嗔怪道:“我才不要让我儿与新国家同岁,新国家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
谢怀安被吓了一跳:“你也真敢说!”
婉澜惬意地靠在贵妃椅上,哼了一声:“开头就带着灾祸气,京城半城戴孝,大总统还能安心任职,只怕南京那边算盘落空,要有人不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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