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一份执念,她选择了一个对于自己当时的条件来说,压力不小的专业——珠宝设计,只因这个专业的渠道便捷性,令她可以得到比常人更多的机会接触到新奇独特的珠宝纹饰,并且跟随团体或者单独一人参观过无数家金银珠宝店。
尽管这样尽心竭力,可始终没有发现和她亲生母亲留下的戒指相似的纹饰,没想到在十六岁的初遇四年后,因缘际会与谢南城再见,并在他那里发现和她的纹饰如出一辙的吊坠。
她清楚的记得苏妈妈曾经说过,那枚戒指是她生父送给生母的结婚礼物,可由荼蘼这种花语是“死亡爱之花”见证的爱情,能有什么好结果?
恪尽职守的老座钟敲出浑厚的十二响,颤巍巍地挂在她眼角的泪珠随着尾音一起,砸在她刚刚完稿的荼蘼花上,再依依攥笔的手顿了顿,看着上的泪痕,福至心灵,提笔在画稿上写下隽秀灵动的六个大字——流泪的荼蘼花。
所谓习惯,《现代汉语词典》里有种注解是:在长时期里逐渐养成的、一时不容易改变的行为、倾向或社会风尚——属于真正再依依的记忆荡然无存,可她肢体上的习惯却得以保存,与骨子里的苏缇恩糅合在一起,于是新生的再依依,字体上既具备再依依的形,也拥有苏缇恩的神,倒是转化成为另外一种笔迹,嗯,瞧着也挺好看的。
只是,去年住院那会儿,最初醒来时,她一旦露出和“再依依”违和的地方,就会被视作患病未痊愈,遭遇非常规的诊疗方案……那种记忆简直糟糕透顶,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她,从那以后便尽可能避免在人前写字,好在原来的再依依也不是个多喜欢提笔的女孩。
其实她这一年多以来,陆续也写了不少东西,笔迹逐渐偏向苏缇恩,为了毁尸灭迹,她多半将它们烧成灰投入起居室那个“高大上的垃圾桶”里,不过现在没得投了——在她吐血入院的当天,谢南城上午确认他的“女人”和“孩子”并无大碍后,下午又带了人来,把他余下的私人物品统统搬到整理完毕的别墅里,其中就包括那只蓄了不少纸灰的大花瓶。
是的,在她确认自己有了谢南城的骨肉第二天,他正大光明地向所有人宣布,他在外面有家了……
眼角又有泪水溢出来,她抬手擦拭,撇嘴自嘲:“再这么下去,真要又从再依依变成林妹妹喽!”放下手,轻柔地自己的:“从前我不会这么情绪化,是你这小淘气在搞鬼吧?”破涕为笑:“是让我把积攒多年的痛苦统统出来,从此快乐幸福的和你生活在一起么?”
被生母遗弃过的她,深深地体会过那种孤立无援的痛苦,艰难的长大成人又万幸的怀上身孕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她的孩子,不是给男人、给长辈、给家族生育的,而是为她自己创造出的血脉相连的至亲,是这个世界上,和她最亲近的人,只是它的生物学父亲恰好是谢南城而已。
反正早就该死,又有什么放不开的,何不把命压上,赌它一回?
输了不用怕,黄泉路上有了伴,她会牵着他的小手去看彼岸花,亲口对他说:宝宝,妈妈既然无法留下你,那就陪着你一起走,来世,你再来找我,我会宠你、疼你、一辈子爱你……
万一赢了,幻想中的美满人生从此开始——她呀,也有属于自己的“家”了呢!
前途不明的胚胎不可能回答她,但这并不妨碍再依依和它隔着肚皮对话:“诶,总不能一直管你叫小鬼呀,反正现在也闲着,就给你取个名字吧!”
“《诗小雅采菽》有一句:‘君子来朝,何锡予之。’锡予——赐给!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你锡予好了。”
“至于我呢?究竟是谁暂时还不好说,但你肯定是再家的血脉,所以你的全名就是再锡予!”
撂下画笔,提起三寸狼毫,饱蘸墨汁,在宣纸上落下“再锡予”三个大字,书得颜筋柳骨,遒劲有力,她很满意。
刚搁下笔,就听到本该在国外诊疗的谢奶奶的声音:“依依,开门!”
老座钟的十二响已经过去好一会儿,都这么晚了,谢奶奶火急火燎赶回来,到家后估计连口水都没喝,直接杀上二楼书房来找她……能让她老人家这么拼的,用膝盖琢磨也知道是什么事,再依依轻叹一声,将桌面上的东西简单的规整一番,起身去给谢奶奶开门。
2002年,谢奶奶快刀斩乱麻,干净利落地替谢南城摆平烂摊子,并成功挽回误入歧途的叛逆孙子一枚;
2010年,谢奶奶再次出击,又是替谢南城来处理她这个换汤不换药的“麻烦”,事成之后,就能顺风顺水的收获重孙一枚……
迈进书房,神采奕奕的谢奶奶表现得比往日更加和蔼可亲,热络地拉起再依依的手,领着她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言不由衷的暖心废话做铺垫缓冲,确定知道实情的再依依反应平静,谢奶奶颔首微笑,直奔主题:“依依,我们谢家一直人丁单薄,到南城这儿,已经是第五代单传,所以不用奶奶多费唇舌,你也知道那个孩子对谢家意味着什么吧!”
意料之中的炸弹,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再依依点头:“嗯。”
谢奶奶满意的轻拍了两下再依依的手背,笑容愈发愉快:“自从你嫁入咱们谢家,就越来越懂事,识大体,让奶奶倍感欣慰,所以你尽管放心,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南城名正言顺的妻子,等那个孩子生出来之后,我会让南城把他抱回来交给你抚养,你就是他亲妈,奶奶跟你保证,除去当事人之外,再过几年,不会有人记得那个女人。”顿了顿,加重语调:“特别是那个孩子——更不会记得。”这是给再依依的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