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一脑门的疑惑,催马停在一处不太宽敞的河边。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实在不太像话,他周正清可干不出这样的事来,最关键的是他自己也饿了。
夏天眼瞅着即将到来,太阳算不上毒辣,微风和煦。
找了颗大树,借来几截儿大小不一的枝丫,用随身带着的匕首削尖,下河摸鱼。
不像捞鱼网鱼,讲究个熟能生巧。用这木叉,只讲究一个快准狠。只要懂得找准方向,别直瞄着水面上看到的鱼身,更别伤了自己,还是很容易的。
将扔在岸上的那些特意抓的六条大鱼收拾干净,将脏腑鱼鳔都扔到挖好的土坑下掩埋了。又用匕首在鱼身都划出斑驳痕迹,抹上随身携带的不少盐巴香料。将更入味儿的大鱼用树枝穿过,再放到枯木枝叶升起的火堆上烘烤。
为了省些力气,周正清又向几颗静静伫立不知多少年月的大树借来些挺拔树枝,做了个架子,两条鱼一同烤。
他自己则一面紧紧盯着火堆,忙着给鱼翻身,一面又在嘴里不听的与不远处的大黑马唠唠叨叨。
“我说老黑呀,咱们都等了大半天,你都快吃饱了,身后的人怎么就还没有跟上来呢?”
老黑好像通了人性一般,打了几声响鼻算作回应。
边吃边烤,一条鱼下肚,身后那条宽广的大路上,才出现不少人影。
渐行渐近的四辆马车,两个的骑马护卫,其他五六人都是坐在四辆马车之外,均是刀剑在身,最后两辆马车看样子装的都是箱子行李。
见到原本打算歇脚的河边有人,骑马的两个护卫中有人催马疾行。
马背上一身皮甲的男子来到周正清近前,先是瞥了眼旁边饮水的老黑,又看了看地上明显一个人吃不下的六条大鱼,这才下马,谨慎抱拳见礼。
这个挺拔的护卫率先开口,是那苍梧口音的土话,声音洪亮如钟。
周正清听的很明白,人家这是在试探深浅,意思是自己一行人想在这里歇歇,问一声方不方便。
用了一口熟练的蜀国口音应答:“行人在半路遇见,只要不是山匪勾当,自然是没理由阻拦。哪里有这般车马出行的山匪?随意就是”。
就这么随意相信了一个路人的话,向着身后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众人可以过来。可能是嫌弃其他人太慢,自己又催马过去,在最后那辆没有车厢的马车后方抓起一只活鸡,再迅速奔向河边。
等一应车马都停置妥当,这个看起来颇为豪爽的护卫,已经将那只苦命的鸡宰杀,拔毛洗净,涂上了佐料。占用了周正清一个烤鱼的位置,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毫不客气的忙活起自家伙食。
左手接过周正清递出的那条卖相不错的烤鱼,吐出口中根青草。不顾灼热的一口咬下,连鱼骨一同咀嚼咽进肚腹中,接着就是眉开眼笑:“兄弟这烤鱼的能耐不小,是不是从那给皇帝老儿做饭的御膳房偷师学来的”。
这次没有用什么土话,熟络豪爽之感扑面而来,先前的怀疑之心半点不见。
周正清没抬头,一只手添柴,另一只手忙碌着翻转一条鱼、一只鸡。
“出门在外要是没有什么吃饭的本事,还不如直接茹毛饮血来的痛快”
那两辆带有车厢的马车上的护卫都下了车,腾出地方,架上铁锅生火。
这一行人的正主儿也下了车,是个头发花白的儒雅老人。虽是富家翁打扮,可带着精光的眼神透着不小的书卷气,坐在一块平坦石头上。
又有一男一女两个脸蛋有九成半相似的十岁上下的孩童从后面的马车走下,都穿着同样款式的衣裳,只是男孩的是深紫色,女孩的是浅绿色。
女孩儿活泼的直奔那个从着装到气质都同样出众的老人,男孩儿则是腼腆着沉默,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自家孙女的老人,原本一丝不苟的严肃面庞好似枯木逢春,理所当然的漏出笑脸,丝毫也不介意自己没剩下多少的胡子会不会再掉下几根。
男孩在老人身边坐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爷爷,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爹呀,实在想念的紧了”。坐在老人腿上的小女孩两只手仅仅挨住老人的面颊,捧着自己的和蔼爷爷。
那张布满大小皱纹的脸上,此时笑容一僵,随后底下头,认真的看着小女孩儿的眼睛:“快了快了,你爹爹可是像你想着他一样想念着你们姐弟俩呢”!
小女孩儿放下双手,却又抱住自己的小脑袋瓜,左右摇摆:“不行的,不行的,那爹爹不是很伤心很伤心了”
两人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儿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地上好像多了两点细小雨滴。
小女孩正抱住脑袋摇晃,突然闻见一股好大的香气,瞧了一眼河边的两人。右手抓起左手袖子,在嘴边偷偷的仔细擦拭两下,看了眼爷爷,就不管不顾的奔着鱼香味道连跑带踮儿的去了。
那个小男孩好像同样闻到了味道,怯生生的抬起脑袋。原本想站起身来,却看到自己爷爷起身慢悠悠的像那边走去,男孩也就继续低头。
周正清嘴里吃着鱼,一边又翻着火堆上的鱼身。抬头低头的一个瞬间,目光隔着火堆扫过站在眼前的绿衣服女孩儿。
挪了挪屁股,又拍拍让出来的被当成凳子的石头,让小姑娘立刻笑逐颜开,一双水灵眼珠儿,立刻弯成了月牙儿。
还没等她高兴多久,这个长得明明不太壮实,却看起来有些肥胖的奇怪哥哥,太欺负人了。让人家一个小孩子看着你一口一口吃着香喷喷的烤鱼,简直坏透了。难怪爷爷说什么相由心生,果然脸黑的人,心也黑了。
只是她脸上才露出大大的不高兴,就有一只手抓起火堆上烤了许久的大鱼,吹了几口气,然后递给自己。
搞得小姑娘有些脸红,吃了人家的鱼,还要在心里说他的坏话,难为情嘛!
对于自己身旁的事情,那个大大咧咧的护卫只当做没看见,只顾着扯下自己借火烤熟的鸡肉。
不是他抠门儿,这个不知姓名的小兄弟心地还是挺好的,就是有些谨慎了,明明都吃他的鱼了,他却不吃自己的鸡,也省的不够吃饱了。
一手摸索着没剩下几根的白色胡子,笑呵呵的对着周正清点了两下头:“小伙子,谢谢了,我这宝贝孙女儿,有些淘气了”。
周正清将剩下的两条鱼一同放在火堆上烤着,那只鸡,早就换了地方,被人拿在手里,估计是要住在那个豪爽汉子的五脏庙了。
擦了擦嘴角:“您不必这么说,小小年纪还是挺厉害的,这么一会儿,可都下肚儿了不少鱼肉呢”!
专心吃着东西的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满手油腻的抓着剩下的鱼,递给自己的爷爷。却被笑嘻嘻的周正清拦住,摩挲两下那颗圆滚滚的脑袋瓜儿:“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火堆上的两个,一会儿你都拿走就是了”。
老人眼里也再添了不少笑意:“这多不好意思,那边饭菜也快好了,一起吃些”?
周正清笑着摇头:“吃的份量很足了,我这一个人,吃饭还是不难的,可不能抢了您这一家子人的口粮”。
老人也不再多说,安静的瞧着自家孙女那一副馋猫模样,笑容始终不曾停止。
直到连着晚饭一同提早吃下的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抹了抹嘴巴,又接过两条新烤好的大鱼,灿烂的笑着跟在老人身边回去找那个自家弟弟。爷爷一条,弟弟一条,正好嘛!
过了正午,那四辆马车再次动身,周正清也骑马跟上老人所在的马车,速度也相差无几。那几个护卫虽然不时的看过来几眼,却也没说什么,而之前骑马的豪爽护卫,更是连看也不看后面,只管埋头开路,很是信任这个生人。
“就打算这么跟着了,倒是很信任我这个老头子”。老人掀起右侧车帘,与这个长得魁梧却心细如麻的络腮大汉,有一句没一句的言说两三句闲话。
“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与能让能放下不少戒心的人同行,也算求个心安之处”。周正清望着道路两旁的草木树石,如此说道。
却没想到车内的老人确实有些感叹:“看你年龄不算小了,可以多出去看看。我活了几十年,我看到的是,这世间纯善之人只占一成,其余九成皆有恶行。但是在这九成的恶中,大半人都是在善恶之间徘徊。或许我是错的,但这确实是我看到的”。
叹了口气的老人看着那匹黑马:“我当年便觉得世间过于险恶,无论做了多少事情,却依旧很难追求一个问心无愧。”
周正清认真听完这位老人的心声,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善恶可有大小之分”?
老人也是多看了几眼这个壮硕汉子,认真的解答:“恶无大小,只有多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