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瑛早已气坏了,可听到韩世忠发问,她还是强撑着,从床上翻身起来,动作利索,把那几本道书给收了起来。
白瑛看着他眉眼,如刀刻,英俊年轻得很。
她心里酸涩,“老韩,你老实说,你眼瞅着都熬到这了,可是嫌了我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老婆娘了?”
白瑛强忍着,不愿在韩世忠面前露怯。
白瑛能在一亩三分地上挺直腰板做人,可她却没办法在这个富丽的汴京城亮着嗓子说话。她孤身一人上汴京,落户时候的艰辛交道已经让她心疲不已,而这座都城,好似永不停歇的绮丽和热闹,没能给她一点惊喜,全是忐忑不安了。
她开始掰着手指数日子,候着她男人回来。
哪晓得人是好不容易盼回来了,却还带了个鲜嫩的小娘子!
以前图稀罕看过几场戏班子在村口的表演,哪晓得,那戏文里的薄情郎竟然活生生的就成了自己家的男人。
白瑛怎么肯落这口气,有别于她的苍老土气,梁红玉那张娇嫩的脸,就像着火的木柴一样,在她心里越烧越旺。
她越想越难过,难过得不行。
人前的烈,都是演给外人看的,关起门来,她只能揪着窄袖,摸了好几把眼泪,却无可奈何,甚至生出了申诉无门的感觉。到哪去说?说与何人听?这个汴京城撑不起白瑛的脊骨。
白瑛又掉眼泪,韩世忠心里焦急,慌忙把人给拉回床边坐着。
“瑛儿,这次平叛领功,出了些波折……”他动作僵硬,拍着白瑛后背,终于试图去解释,“那方腊原是我拿下的,功劳却让忠州防御使辛大人领了去……”
他难得同白瑛谈及军旅之事,第一次便说到了这事,他自己都觉得臊得慌,就打了个顿。
白瑛听得清清楚楚,暂时止住了哭泣,看着他。韩世忠先前是托了人写信告知她的,信里寥寥几句,只晓得他这次要回来了,她想着韩世忠大抵是卖了点命,才讨了个承节郎的位置。
白瑛连承节郎是什么军职也没闹明白,拐着弯从集市口的说书先生那问了问,晓得官儿不大,她才有了底,所以之前在里城朱雀门看刑时,她只道是那群长舌妇生谣。
“那砍了头的方腊真是你逮住的?”她见韩世忠表情微妙,“这事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是太平坊传出来的,我只当不信。”
白瑛心想,若是那等抓了贼头子的功勋,怎么也能混个大将军。她没想过韩世忠能有多少本事,她主动让他参军,就指着他保命为主,每次能讨些嚼用回来,便是好的。
“楚国公和王大人将外头那位红玉娘子赏给我,便是借此封我口的,这事推拒不得,我只能收着,你若要是把人给逐出去,落到上面人眼里,我这就算是不识抬举了。”
“此事莫再提,若是再听人提起,你只作不知便是。”韩世忠语气有着不容商榷的坚定,“如今人进了门,你我之口就算封严实了,你莫再芥蒂。”
白瑛模模糊糊的懂了,又好似没懂,这人算是进了?可什么时候能出?
她嚷,“那些大官儿都是瞎搞……”
韩世忠及时制止住她。
白瑛隐约知道厉害,歇了口,可心里终究是绕不过那个突如其来的娘子。她抵触那小娘子,太水灵了,白瑛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么水灵的娘子,越水灵,搁家里,搁老韩身边,她越不放心。
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她止不住的开始害怕,她害怕韩世忠越活越舒展,她怕她自己这个乡野村妇,反而成了韩世忠最拿不出手的一部分了,尤其是在见过了这个富丽的汴京城,见过了那些娇俏的小娘子之后,这种害怕愈演愈烈。
她甚至开始很自己怄气,怄她自己,悔不当初,执意要让韩世忠去参军。
韩世忠看着白瑛沉默下来,他抬起手,笨拙的给白瑛拭了两下眼泪。
成婚十三年,白瑛哪享受过韩世忠这粗大个的讨好和哄爱。
他粗粝的拇指甚至擦得她眼角处的肌肤生疼,但白瑛终究还是在心里腾腾而起一阵羞赧。
她垂了垂头,心再一软,这才好似嗅到了屋子里四季桂的香味,是她昨晚新插的。裹着那淡香,她的心才终于跟那桂花一样,淡淡的一簇,就开了。
熏得人一下子就软了起来。
两人在里卧,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家常,白瑛颇为享受这稀罕的温存,正说着,隐约听见外面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