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戌时,日头早落了,昏黄混浊。
白瑛迎了门,抻了抻他的袖口,抱怨了一声,“昨儿又等了你一宿,天儿又闷,那灶头的好菜,怕是也要坏的。你吃了没?我给你热菜。”
“出了些急事耽误了,以后莫等了。”韩世忠人本就生得英武挺立,如今一身军服,软皮扎巾,抹额,襦裤,长靿靴,看起来气势硬挺。可他看起来疲倦得很,肩骨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僵硬。
他心不在焉的回应了白瑛一句,抬头便看见远处恭敬垂立的梁红玉。
淡淡一眼,他侧开眼神,随了白瑛进屋更衣。
梁红玉并未跟上前,她自己在厨房找了口饭刨了,往灶口板凳上一坐。
面前是个大木盆,装着白瑛腌到一半的咸菜。芥菜分叶,细致的用盐抹上厚厚一层,被白瑛码进陶土罐子里,密封。还有咸鱼,白瑛下刀利落,鱼剖得干干净净,规整的搁在木盆里。
梁红玉是一点也不怕白瑛的,即使昨日白瑛对她动了杀意。在梁红玉看来,白瑛是个能干之人,毫无娇养之气,顶天了也就三十岁,如此年轻,但红玉总能在她身上寻到一些娘亲的感觉,大抵就是那份利爽能干的劲儿。奈何,红玉和她相处白瑛对她十足的冷淡厌恶,食饭也不理她,做事更丝毫不让她插手。
如此,要说白瑛只当没梁红玉这人,可当她试图走出白瑛视线,白瑛便又怨恨的盯住她。搞得梁红玉有些无所适从,最初想寻了时间出门打探童贯之事,便也暂时搁置下来。
她正垂头想着,冷不丁的瞧见盛水的木盆子里浮了一个人头影子,黑魆魆,她豁然抬头。
白瑛出了屋,阴恻恻的站在她面前。
没等红玉起身,白瑛踢了踢红玉面前的木盆子,“谁让你动这些的?”
没动啊……红玉张嘴,低头再一看自己,竟无法辩驳。她走神之际,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右手勾住了串在咸鱼嘴上的勾绳,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
看白瑛模样,显然红玉又给自己找事了。
“你这贱蹄子还真是裤裆底下插令箭,给我装起主子奶奶来了,这家里到底是谁当家!”白瑛见她不吭声,只道是默认,心里火大,撩起袖子要收拾她。
谁晓得踹到了两个咸菜罐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白瑛愣了,心疼得很,忙蹲身要去拣。她瞧见梁红玉够着手也来帮她,白瑛“啐”了一口,发了狠,丢了手上的咸菜,拣了盆里剁菜的大刀,直接往红玉手上砍过去。
刀光冰冷。
梁红玉惊了一下,急忙抽手避开。
白瑛手里的甩出的一刀落了空,她索性丢了刀,冲上来扼住红玉的脖子。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她手下劲儿极大,缠住红玉脖子,捏着掐着。
红玉耳朵轰轰作响,所有被窒住的呼吸都堵在一起,冲不出去,退不回去,难受难堪。
她挣扎。
手指上一直勾着的绳子,紧扣着食指,她用力一甩手,扯起那一尾咸鱼,直接甩到了白瑛脸上。
“啪”一声,其力道,不亚于一个响亮的巴掌。
白瑛懵住,猛然松了手。
红玉连退两步抵着墙,大口吐气吸气,匀了脸上的红,她看着那把杀透木盆底的刀,那把刚才白瑛试图用来砍她手的刀。
她眯了眯眼。
再抬首时,余光瞥见韩世忠从廊沿下过来。
红玉不动声色的扯高了衣领,看着那浅浅的血丝在白瑛脸上化开,有零星的碎盐粒子也粘在其中。
她默不作声,手里的肥鱼已经烂了肚子,有细刺明显。
韩世忠看到了白瑛的伤,蹙眉立在厨房外,沉声问,“怎么回事?”
她脸颊上被鱼刺划到的伤口有些显眼,但他常年在行伍之间过日子,再厉害的伤也见过了,韩世忠落了一口气,心里只道,人没甚大碍便是好的。
白瑛被他的声音一激,回过神,一眼便狠狠攫住梁红玉,抬手一个巴掌就甩到她脸上。
韩世忠悚然一惊,抬步要进来。
白瑛脚碾着地上的咸菜,挡了他路,声音沙哑不甘,“韩泼五,你娘当年怎么没教过你,男人不是这么当的。”
她手足冰冷,一张右脸却火辣辣,火气在四肢翻滚,激得她眼眶发红。
她扬手,准备也给韩世忠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