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已经酒酣,里间却被白瑛一句话,彻底搞僵了。
饶是沈氏大家修养再好,也是暗里憋了几口气的。侍女蕊儿看着自己主子起伏的胸脯,不乐意,张嘴便顶了白瑛一声,“我家夫人常训,人皆是不可貌相,蕊儿刚便想着,先前蕊儿定是对韩夫人有所误解,瞧韩大人一身骁勇,也是个勇谋之士,想必家中操持的定是贤妻良母,定能省了韩大人不少心,哪晓……哪晓……”
蕊儿见沈氏端坐着,胆子便更大了,“哪晓得,蕊儿忘了,韩夫人您到底是小家户里出来的,这外头的狗还改不了……”蕊儿得意过头了,眼瞧着嘴上越说越没边,沈氏眼光斜了斜,温顺的赵氏连忙够手,扯了蕊儿的袖口,才让蕊儿不甘心的转了口,“韩夫人今日种种作态,实在是谈不上误解了,若是传了出去,韩大人面上可争光呢。”
红玉都听不下去了,遑论白瑛。
好一张犀利的小嘴,夹枪带棒,毫不含糊掩盖,竟然句句戳到白瑛心窝子里去,白瑛这些日子绷在心里的一根弦,越扯越紧,“嘣”一下,断了。
红玉看着白瑛脸色不过转瞬间,从气急充血,到唰白,再变黑,她看着白瑛捏着食盒站起来。
她太清楚白瑛要干什么了,红玉根本阻止不了,她只能挪到了蕊儿身侧,眼一眯,探脚使力。志得意满的蕊儿不提防,直接被绊住,狠狠跌倒在地,应声而下的,还有白瑛手里砸下来的食盒子。
蕊儿的惊惶还未蔓延,懵神的看着食盒子砸在她脚上,痛得她尖叫。
沈氏倏然起身,赵氏捂住了嘴,白瑛根本没解气,她看着散落一地的月团小饼,转开脑袋,拣了桌面上满盏的茶水,再泼到蕊儿脸上。
干完这事,白瑛脸上的黑气,最终成了一片死气,她木然盯住瘫在地上的蕊儿。
里面的动静引来了外间的探寻,刘锜搁杯扬了扬声,连问两句,“夫人,何事?”
沈氏脚步些微辗转,一时竟答不出声,在刘锜等人进来之前,她默然的看着梁红玉快速取了白瑛手里捏着的空茶杯,站在蕊儿面前。
“我家夫人也常训,与人交际,最重要的便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红玉刚也还想着,你一个婢子,就冲你今日踩低捧高的作态,还有什么资格在这般场合,谈大户门第?”
“但是红玉瞧着刘大人是英挺之辈,刘夫人也是仁善明理之人,府中管教定不会差。”红玉看着外间的一群人掀帘进来,并没有停顿,字字清晰,“如此,红玉再转念一想,定是你我之间存了误解,今日才相互失了仪度,搅了夫人们的兴致。”
她把手里的空茶杯放回桌面,甚至弯腰扶蕊儿,拂了她身上的碎茶末,“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还请蕊儿妹妹见谅,若是红玉再有所失,多多提点。”红玉并不在意蕊儿痛苦扭曲的脸色,也根本不在意自己张嘴一口瞎话,她见人站稳了,才对上沈氏赵氏,又是一番恭敬致歉。
赵氏柔顺,诺诺然点头示好。
沈氏到底是主持中馈的当家妇,没那么好糊弄,蹙着眉,看着红玉。这样的丫头,毫不避讳她的目光,要说她有礼有节,沈氏瞧不出,若说她胆大包天,可一番处理下来,妥妥帖帖,再刻意寻什么差错,倒显得自己狭隘了。
沈氏终归是宽心之人,在一众人眼下,终于还是扯了笑,她看了眼委屈的蕊儿,自己扬声叫了阁外候着的酒馆儿重新布置。
刘锜等人皆是不在意内院之事的,进来听得清清楚楚,也瞧着一派和气,只道是没甚事,眼光逡巡两下,便要退出继续欢宴。
可白瑛不行,自打韩世忠面色不定的进门,她便浑然不知梁红玉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她一双眼睛,倔强又凄苦的看着韩世忠,看着他束手,看着他蹙眉,看着他躲避她的视线,看着他看向梁红玉,甚至看着王渊摇头叹气拍他肩膀时,他身躯的细微震动。
白瑛看不懂他,面对眼前,她是一抹瞎,心里巨大的不安在翻滚,让她在众人言笑晏晏的时候,她够手抓住了韩世忠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