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利落地为自己涂好药,眉飞色舞地笑道:“留点伤疤算什么,又不是毁容,咦,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他低头吃面,闷闷道:“没什么,等父……我家大人寻到我,我就带你回我家,不让人再欺负你。百度搜索(飨)$(cun)$(小)$(说)$(網)XiangcunXiaoshuo.com”
“哈哈……多谢你的好意。看不出你是个如此善良的好孩子。”她伸出小手拂开额前碎发,露出一张灰扑扑的笑脸,得意地道:“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那家逃出来,简直比愚公玉山、精卫填海还要艰难数百倍……我以后要逍遥湖海、远离尘世、飞升成仙的。”
他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觉得葱花面还算好吃,疑惑地问道:“什么是愚公移山?师傅为什么从来没讲过?”
她于是翻了翻白眼仔细给他解释了一通,末了又道:“愚公移山教导我们,凡事只要坚持,必能迎来成功的曙光。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撇了撇嘴:“那为何还叫愚公?”
她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问,支支吾吾道:“那是古人没见识。”
他不由自主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腮帮,问道:“你为何把脸弄那么脏?”
“你不懂,这叫伪装。我得躲着那个恶魔啊。”
“你还要躲多久?”
“说不准,那伙人太厉害了,我不敢乱走,你离开后也不许乱说。兵法有云,敌不动我不动。以往六次惨痛经历的经验告诉我,这么做无比正确。”她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接下来的几天他二人白天便躲进破庙的隐蔽角落,晚上爬出来一起吃葱花面。他发现她洗去灰尘后,是一个非常纯净可爱的小姑娘,软软的脸蛋像娇艳欲滴经了雨的杏花。
残破不堪的庙宇在微风和煦的春日里,为两个相依为命的小孩撑起一方宁和的天空。
她偶尔凝望着夜空出神,周身散发出他所不能读懂的落寞与沉凉。她晶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审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又时不时爆发出热切的期盼与希望。
她感叹道:“你看,这碗葱花面,细碎的葱花洒向缺了口的白瓷碗,白瓷碗中冒着热气的汤面瞬间逸出一股清香。像春天的暖阳穿过云层,为神州大地镀上一层金色的花边,这是代表生机的颜色。所以,生活总是充满着无尽希望。当老天关闭所有希望之门时,一定会为你留下一扇窗。哪怕那窗是破的,哈哈……”
她煮的葱花面虽然好吃,但连着吃了好几天,他便觉食之无味,嚼之如蜡。
她恶狠狠地道:“我只会做葱花面,你不吃就算了。饿晕了我可不救你!”
到第七天,父皇终于派人寻到了这里。他隐在黑暗的角落里仔细审视着破庙前的大内侍卫,直到看见父皇最器重、信任的侍卫统领才探出脑袋。
他及时阻止了他们向他行礼,回首深深凝望那个藏身的枯草堆,清泉般的眼神划过一丝无奈与不舍。那里面,她静静地缩成一团,任枯草将自己瘦小的身子完全掩盖。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她还要一个人坚持多久,但是她十分坚定地拒绝跟他一起回家,并恶狠狠地威胁他“此事不足为外人道矣,若敢胡言乱语,我便与你恩断义绝”。
细细碎碎的枯草堆中,她清亮的眸光定定落在他得背影上,他挥了挥衣袖,低声道:“走吧。”
……
久久以后,苏逸收回深藏在脑海中的记忆画面,觑见自己淡蓝色衣袍上的污渍,幽幽地笑了。
他犹豫着伸出手,想像九岁那年一样扒开她肩头的衣物,看看那里是否有个月牙形的伤疤。月已斜,柔和的月光在他身前拉开一道暗沉的黑影。黑乎乎的影子笼在她纤细的身影上,他看不清她温柔明媚的睡颜。
唇腔中咸涩的葱香味又一次袭上心头,他的手僵在了半空。这味道,不是。
他失笑,平和的目光落在她紧闭的眉眼处,她的眼神是冷的,仿佛伏魔雪山千年不化的积雪。他相信,即使是暖阳照耀下的杏花二月,她的眸光也不会像星辰那般耀眼,不会像羊脂暖玉那般清亮。
他收手,转身,宽大飘逸的衣袍一闪而过,消失在她斜躺着的这根竹枝前。
他叹息,她,不是她。她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她与他的大哥苏伏不知是何关系,与北朝梁国太子司青默似乎也……纠缠不清。她潜伏在他身边,像一朵带刺蔷薇,却注定要在这个冬天的冷风中凋零。因为,他再不会手软。
大雪连绵的玉连山颠,修罗门门主静静眺望着白的有点惊心的厚厚积雪。赤色镶边的黑靴深深陷入软绵绵的积雪,他冰冷的黑袍迎着漫天雪花,定格在沉寂的夜里。
蓦地,他弯腰拾起一把雪在掌心捏了捏,便放入口中,透过这清冽莫名的滋味,他似是陷入了某种幻境无法自拔。
茗夕定定凝望身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但是他却只愿称呼他“门主”。门主今年四十余岁,鬓边青丝却早早换上了花发,狠厉的气息爬上他曾经十分清俊的容颜,在往年的每一个雪夜沉沉笼罩着玉连山。
当暗室瘆人的钟声沉闷地传至山间,茗夕终于叹了口气,问道:“门主,心冽的伤若不服药,怕是……”
门主冷冷望着面前这个跟他眉目颇为相似的年轻人,冷冷道:“我有时候会后悔,当年那一掌为何没要了她的命。否则,也不用费这般力气,让她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茗夕抬眸,行至门主身前,急急道:“你答应过我的,事成之后,放她走。”
门主忽的便笑了,飘飞的大雪洋洋洒洒落了他满脸,他近乎扭曲地道:“我说过的话,永远作数。不会像她一样……”
门主突的又住了嘴,随手扔出一小包药粉,茗夕眼疾手快接了药包。
门主挥了挥袖子,继续道:“这是三个月的用量,你一次性让她服下。她的病蛰伏了十八年,是时候发作了。就跟她说这包是毒药,省的病发时她起疑。”
茗夕眼神黯了黯,晶莹的手指紧紧攥成一个拳头,直到指节泛白,他才缓和了绷紧的身躯,低声回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