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哲回到家,白夫人早已经醒了,正坐在客厅里与律师交谈。妈妈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否中午没休息好的缘故。既然没休息好,何必这么急着见律师呢?白哲无奈地想着,坐到了妈妈身边。
他点点头,与律师打了个招呼,律师也回以礼貌的微笑。然而这微笑不知怎么,竟很勉强,仔细看上去,反倒显得忧心忡忡。
这是怎么了?
白哲看看律师,再看看白夫人。白夫人的表情比律师还严肃,甚至有些惊慌。从白哲进门,她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白哲的身影,那眼神复杂极了,像是见到儿子,心里总算有了着落,又像是生怕儿子知道什么秘密,就会责怪自己似的。白哲眉头微皱,张口问道:“妈妈,出什么事了?”
白夫人肩膀一僵,递了份文件过来。
白哲接过文件,在看清楚内容的一刹那,这个美好的下午结束了。
文件有厚厚一摞,写满了专业的英文名词和各种数据,并附有许多说明。白哲一张一张翻过去,那上面详细地记录了白夫人是如何投资失败,而后为了挽回损失,又利用自己在白氏的大股东身份,挪用白氏资金进行投资,再次惨遭投资滑铁卢的全过程。
投资失败,挪用公司资金,再次失败,巨额资金漏洞……
白哲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妈妈,”白哲放下文件,“这是怎么回事?”
白夫人颤抖着嘴唇,面对儿子的问题她根本不知如何作答,事实上,当她拿到这份之前从未看到过的文件时,她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她当即拨号给john,然而,john的号码变成了空号。
“我没想到john会骗我。他给我看的不是这个,他给我看的投资都是盈利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以我的名义挪用公司的钱……”白夫人彻底慌了,“哲哲,会不会是有人拿这个来吓唬咱们的?哲哲,这不会是真的吧?”
白哲与律师目光相对,良久,白哲轻轻握住了白夫人的手。
“妈妈别担心,”白哲柔声道,“是不是真的,我会去调查清楚。这件事您别往心里去,交给我来解决,好不好?”
白夫人反握着儿子的手点点头,心稍稍安了下来。
白夫人心脏不好,白哲还有许多事情要跟律师商量,怕白夫人在场听到跟着揪心,于是叫佣人送了白夫人上楼。等到看着母亲拐过楼梯拐角,白哲转过头,对律师道:“叔叔,我需要你的帮助。”
律师已经为白家服务多年,当年john怂恿白夫人换了家里管家佣人的时候,也曾经怂恿白夫人将他换掉。但白夫人坚决不同意,并且从此不再接受john关于换人的任何建议。律师先生与白家的感情可见一斑。突然就出现这样一份文件,白哲不可能凭空就相信这是真的,他要查,他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需要一位经验丰富对白家绝对忠心的律师来协助自己,而眼前这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律师没有立刻给予回答,他思索了一会儿,答道:“这是今天上午有人发到我邮箱的,”他点了点白哲放在桌上的文件,“我猜这个人没有把邮件直接发给你,而是发给了我,应该是想警告我什么,顺便再通过我,向你传达点什么。”
白哲挑挑眉,没有吭声,等律师自己把话说完。。
“可惜,我是个听不懂警告的人,”律师笑了笑,轻描淡写应下白哲的邀请,问道,“少爷,你呢?”
“我应战。”白哲淡淡道。
白氏是名副其实的家族企业。
当年白哲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白哲父亲个人占股60%,其余股东合起来只占股40%,这其余的股东里,有大半是白家旁系的亲属。白哲父亲生前留有遗嘱,他去世后,名下股份依旧四六开,四分给独子,六分留给与自己结发多年的妻子。当年白哲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所以他的股份由监护人,也就是母亲代为掌管。母子自然不分你我,于是白氏母子手握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将企业交给了职业经理人打理。
二十岁那年白哲离家出走,间接把自己名下的股份都给了母亲。他一走十几年,白夫人手握股份,也结结实实当了十几年白氏的掌门人。当年闹腾着欺负孤儿寡母的叔伯兄弟被弹压下去不敢闹事,职业经理人把企业经营得好也不给白夫人添堵,白夫人这十来年虽然享受不到母子天伦的乐趣,但在金钱上是十分富足的。
当然了,白夫人从小就生长在富裕之家,对钱不钱的,本身就看得淡。
白哲的父亲是商业奇才,可惜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对经商一窍不通。不仅不通,还极不敏感。所以白夫人极为倚仗和信任自己的财务顾问,在投资理财这方面,即便不是财务顾问建议什么,她就照做什么,实际情况也差不多了。
这就会导致一种很可怕的后果,即当财务顾问认真负责有良心时,白夫人的小金库会非常富足,当财务顾问没良心还一肚子坏水,譬如像john这样时,白夫人就会栽个大跟头。
白夫人这次就栽了大跟头,而且是一不小心,爬不起来的跟头。
白哲当天设法联系了john,但john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一去无踪。白哲至此已经可以确定john与此事有关。他与律师反复对比过john发来的文件内容,那里面有几页纸上签着白夫人的名字,盖着白夫人的印章,确定无疑是出自白夫人手笔。然而白夫人却根本不记得自己签过这样的东西。她说自己哪怕在个人财务上糊涂,涉及到白氏,也是丝毫不敢马虎的。
那这几份文件就是伪造的了。
可投资行为的的确确存在,除了用白夫人个人名下资金投资外,还挪用了白氏资金。白哲仔细回想了一下股东临时挪用资金需要的所有手续,与现有的一对比,得出了结论:
“白氏内部也出了问题。”
事情桩桩件件,旧的还没解决,新的又冒出来。白哲把所有与法律有关的内容都交给了律师,一边安慰母亲,一边想办法搞定眼前的危机。
在确定投资行为真实存在的同一时间,他以割肉的方式撤出所有资金。即便这样,亏损数额仍旧十分巨大,且这个数额有一大部分要记在白氏头上,要白氏所有股东包括员工共同承担。可想而知一旦这个消息曝光,将会对白氏,尤其对以白氏为荣了一辈子的白夫人造成多大的冲击。
出于种种考虑,白哲隐瞒了投资失败的消息。他的一举一动不敢声张,生怕惊动了媒体又或者哪位白家叔伯的耳目,将本来还有余地的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他逐个拜访了父亲的故交老友,希望哪位叔叔伯伯能伸出援手,解白氏燃眉之急,甚至不惜以对方入股为条件。可过去十分和蔼的叔叔伯伯们许多都对他闭门不见,偶有肯迎他进门的几个愿意伸出援手,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法真正帮到白氏。
这情形,与当初白哲的唱片公司遇到困难,白哲到处拜访投资人的情形真是一模一样。
可是白哲不敢信,毕竟当时在国内,如今在国外,季勤章再神通广大,难不成到了国外别人还没他的账?
直到白哲这天下午,拜访一位父亲生前称兄道弟,如今见了他却一脸虚假客套的好友时,他才信了。
“贤侄啊,你要的数目太大了,叔叔毕竟家业小人口多,恐怕无能为力。”这人拍着白哲的肩膀道,“不过,我听说你有位好友姓季,季勤章先生,他倒是可能帮你的忙。贤侄啊,季勤章先生家大业大,我听说他这些年来北美投资运作,很是发了一笔财。更何况他大哥是谁你是知道的,光凭他大哥的面子,季先生这辈子就有数不清的生意做。你要的数目,他从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就够了,何苦还来找我们呢?听叔叔一句劝,做人啊,该低头时候就要低头,何况你们是朋友,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然后端茶送客一气呵成,仿佛话说完了点到位了,就一秒钟都不想见白哲了。
白哲坐进车里,司机问他去哪儿,他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季先生果然好手段,自己以为他只能在国内呼风唤雨,没想到他的手脚早就伸到美国来。白哲又想冷哼又想大笑,心道要是季先生布这么大的局只是为自己,那他白哲何德何能,劳动季先生如此多脑细胞?!
他掏出手机,那一刻怒火大过理智,他拨通了季勤章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
白哲气得说不出话,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头季勤章叫了声“小白”,见他没有回音,也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季勤章才淡淡地笑了一声:“小白,我可以帮你。”
白哲没有接话。
季勤章知道他不会接这句话,他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你要什么,我可以帮你。窟窿,我可以帮你堵上,消息,我也可以帮你瞒着。只要你开口,这一切我日落之前就可以帮你解决,但不是无偿的。”他顿了顿,“我要什么,你很清楚。”
白哲冷笑一声。
“小白,我承认我处心积虑就是想让你低头,我就是想享受你向我低头那一刻的快感,我说过我不会放弃。”季勤章咬牙笑道,“反正我设计了你十几年,也不在乎多这一次。倒是小白,以前你都硬扛着不肯低头,这次,我劝你慎重考虑。”
“白氏对伯母的意义你很清楚。如果只是简单的个人投资失败,大不了资产清零罢了,可这件事涉及到挪用白氏资金,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季勤章冷冷道,“如果你不能及时筹到资金填补缺漏,那么这件事早晚会曝光,一旦曝光,你跟伯母在白氏的地位都不保了。”
是的,如果白哲筹不到钱,那么这件事曝光是迟早的事。届时,白夫人不光会受到舆论铺天盖地的谴责和质问,更会因为擅自挪用资金遭到起诉,。即便不上法庭,她也无法再担任白氏的董事会主席,甚至要面临被迫转卖股权,退出白氏的严重后果。到那时候,文件是否有程序漏洞、签名印章是否伪造还有意义吗?舆论向来是管杀不管埋的,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更会借机一拥而上分一杯羹。白夫人本就已经为此事忧心忡忡脆弱无比的精神能否承受这些打击,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你就是看准了我没有别的选择,才会用了这个方法。”白哲淡淡道,“季勤章,你的风格真是十几年如一日,从不改变。”
他不再叫“勤哥”,而是连名带姓,叫他“季勤章”。如果说之前白哲还对季勤章抱有一些幻想,如今,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幼稚得可笑。
“不好意思,这次我还是要让你失望了。”白哲握着手机,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我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我觉得你恶心极了。我或许会跟一个犯过错的,愿意改正的人好好谈谈,但是跟你……”
白哲冷冷地挂断了电话。
“去二十五街,圣安娜酒店。”白哲对司机吩咐道。
二十五街,圣安娜酒店,那是杜子骁如今住的地方。166阅读网